第三条河岸在哪里
蔡芳本
有个巴西作家叫罗萨,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叫《河的第三条岸》,小说很短,却很有意思。
这篇小说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非常本分、老实的父亲,一天突然离开家,独自驾驶着仅仅能容得下他自己一人的一艘小船,开始在河面上飘荡。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多么希望他能再回到岸上来,最终也没能把他从河中间呼唤回来。没办法,最后他儿子说,你如果能够回到岸上,我愿意替你坐这条小船继续在河上漂。父亲当时激动,站起来给他挥手,然后又划船想要接近他,儿子却突然吓得落荒而逃了。父亲很失望,继续在河上漂。“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叫你不要渡河,你偏要渡河。结果掉入河中死掉了,对你真没办法呀!父亲没有死在河上,却从河面上彻底消失了,不知去向,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父亲在河上漂的时候,女儿结婚生子,举着婴儿召唤父亲回来,他不回来;家里人用士兵吓唬、牧师驱魔等等手段让他上岸回家,他也是没有回来。岁月流逝,家人已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妻子已逝,儿子也早已白发苍苍。人世沧桑,世事无常。
这篇小说有点荒唐,但恐怕每个读过的人都会联想很多。
父亲为什么会放弃家庭到河上漂,这是第一个问题。
对于小说来说,河和河岸应该都是一种象征。河岸是现实世界,河是精神世界。哲学家说,人不能同时趟过两条河,也就是说人不能同时活在两个世界。
父亲好像是一个是孤勇者,要去打破一种常规,最后活没活不重要。他没在河上做什么,只是一直漂着,漂得叫人生疑,叫人不知所措。河里的世界是自由理想国,是乌托邦,而河岸上的世界就是现实社会,充满生活困境,有种种未知种种恐惧,要受到种种限制。人不得不生活在现实里,不得逃离。世俗现实中的很多生活困境,很多龌龊,很多肮脏,大部分人麻木地适应着或忍受者。
有意思的是,父亲的河离家很近,村人家人什么人都可以随时到达的地方。那么问题就来了,父亲为什么不走远?这只能说,父亲想要躲避现实又不想离开现实。他的找,是想在现实与理想当中的夹缝找到一条生存的路,这就成了他的第三条岸。但父亲是失败的,他的找没有方向,并不积极,有些被动,甚至躺平。小说像是要告诉我们,没有这第三条岸。人要么乖乖生活在现实里,要么静静生活在理想中。在现实与理想当中的夹缝生存是不可能的,人不能同时趟过两条河,人更不能同时跨过第三条岸。世俗的眼光和绑架,使得父亲不敢真正去大胆追求自己的精神和理想,探寻自己内心真正的精神灵魂。这就是人的悲哀之处。人永远走不出自己的束缚。父亲不下船还要靠儿子送饭才能活下去,这又是一个大问题。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是,无论你想干什么,你都离不开人间烟火。
实际上,父亲也是不想离开现实人间的。不然,当儿子想要代替他的时候,他怎么会那么激动。他为什么要儿子来替代,这也是一个问题。父亲离不开人间现实,他是不是要儿子也有自己的自由,自己的精神世界。但小说告诉我们的是,现实是残酷的,作者企图对人的生存困惑进行一番探索。佛教里面通常讲“此岸”与“彼岸”,没有讲第三条岸,那么第三条岸是什么呢?最后这条船要通到哪里,小说也没有给出答案,作者留下的是问题,叫每个人自己去解释,去探问。
有几个同样性质的小说倒是给人生找了一点出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主人翁斯特里克兰特,在月亮与六便士之间找到月亮,找到精神的家园。他抛弃了温暖优越的家,抛弃了让人羡慕的职业,去走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他活得艰难,结局很惨,没有人知道他更没人认可他,他的画没有卖出一幅,根本没做成画家,爱的人也惨死。但他终于得到了自由、爱情和自己的追求。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主人翁柯西谟其实是不想离开人间现实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那个神经病姐姐,他他是不会逃离家庭,在树上生活的。好在他没离开人间,他在树上生活也在学习,并且用他的知识帮助他的村庄。他从翁布罗萨的森林中汲取力量和智慧,筑造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理想国。爬上树之后,柯希莫逐渐适应了树上的生活,他将狩猎得来的动物皮毛做成衣服,在树上搭建舒适的房屋,引来泉水来解决自己的饮用水,与动物们协商如何获取食物。就这样,在一次次历险之中,柯西谟寞写磨炼了强健的体魄与异乎寻常的生存能力。更值得一提的是,柯希莫在树上也收获了热烈真挚的爱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柯西谟的做法更可叫人学习。他有了自己的天地,摆脱了羁绊,获得了自由,又实现了价值。大隐隐于市,他离开了人间,又在人间,过着自己充实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在卡尔维诺这里,人可以真正跨过了第三条河岸。相对来说,柯西谟的人生是积极的、理性的、通融的,更有楷模的价值。斯特里克兰特是进取的、勇敢的、莽撞的,而《河的第三条岸》的父亲,却是消极的、迷惘的、偏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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