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姥姥离开得非常快,从住院到过世还不到一个星期。自从十五年前我奶奶肺癌去世至今,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亲人的过世了。虽然这位老人只是老公家里拐了几个弯的远房亲戚,但是毕竟有几面之缘,心里也纠结了一阵。
连续四、五天,双双因为贪玩不愿午睡,扛到下午六、七点钟就会提前入睡,经常赶不上睡前洗澡。我只好沿用老办法,打盆温水,投个手绢,用擦澡来伺候这位闭着眼睛的小姑奶奶。今天晚上,给丫头擦脸的时候,依然是:左手熟练地将她的小脑袋玩弄于股掌之间,右手执“洗具”操作。玩得累瘫了的小东西睡得死死的,一张沉静的小脸在我手里晃来晃去,眼窝、鼻翼、下巴这些卫生死角被我的湿手绢拭来蹭去,却丝毫不影响睡眠。我把擦干净的小脸轻轻捧着,放在枕头上,开始迅速处理躯干和四肢。
全体完毕之后,我端着水盆在旁边注视她了一会儿。
鲁道夫斯坦纳认为:人的精神在沉睡状态(包括失去知觉)和死亡状态是基本一致的,这个时候,人的精神已经暂时离开地球这个物质世界,而回归精神世界;所以人有时清醒有时睡眠,人是物质和精神的过渡体。
所以,我凝望着沉睡的双双,很自然地想到了此时此刻的徐姥姥。这个时候,她会在哪里沉睡呢?应该正要离开病房,准备去太平间吧?那么,她应该也正在被擦拭着身体吧?她的脸一定也一如双双一样,没有知觉,安静得悄无声息,就这样被亲人清理着眼窝、鼻翼和下巴,以及躯干。
于是又想到了日剧《美丽人生》,是木村拓哉和常盘贵子很久以前演的那个《美丽人生》。死去的贵子需要殡仪化妆,而她的爱人木村本身就是个造型师。所以,他决定亲自为贵子的尸体化妆。他揭开盖尸布,很专业地用湿海绵清理着贵子的脸,一边说着:“你现在脸色太苍白了,我要给你的两腮打一点红色,这样你能看上去精神些。”一边熟练地抖开他的一整套工具。然而,贵子却只是不言不语地闭着眼睛,躺在一旁。木村一气呵成,完成了贵子的妆容。看着爱人美丽、却没有生气的面孔,木村终于把头埋在了一堆粉扑眉刷中,失声痛哭起来。
在我们毫无知觉的状态下,能给我们擦脸的人,一定都是最爱我们的人吧?因为,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你的人,肯定都是不图你回报,而只希望让你更舒服干净些的人吧。也正因为如此,我对于我妈是否擦过我的脸毫无记忆。但是,想必我也有过满脸泥道地爬上床,却清清爽爽睡了一觉的时候吧。
毫无疑问,我们每个人的出生就是在为我们的死亡做准备。所以,我特别喜欢死亡这个话题。我也很想知道,当我死去的时候,谁能帮我擦擦脸呢?也许是女儿,也许是老公,也许只是个陌生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这个问题的答案,恰恰我此生是无法知晓的、也不必知晓了。
那些在我不知情时给我擦脸的人,在此一并谢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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