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段童年往事，因了嘴唇上那道淡淡的疤痕，现在想来都记忆犹新，犹如外公外婆疼爱他的见证。他正想得出神，听见有人叫着“绍清——绍清——”

他循声望去，一个瘦小干瘪的白发老翁在不远处向他挥手。他先是迟疑了一下，再看时，老人被来往的人流挡住。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人影开始清晰了，这就是他十年未见的外公啊！儿时印象中外公高大的身躯已消失殆尽，如今缩在宽松空落的棉袄里，显得十分瘦小，稀疏的头发也在冷风中微微颤抖。

前两天，他从外婆已经听说外公瘦了，只不过无法与瘦骨嶙峋、满面沧桑联在一块儿。他想象中再见外公的情景，应该是外公一出来，他就能认出来迎上前去的。不过那毕竟是他的想象，是无声无息的。及至听见外公叫他，这才感受到时空在记忆中垒起的屏障。

外公的声音是这样的耳生。

“外公——”绍清三步并作两步，朝王纪翔走去。

（接上）王纪翔微笑着说道：“是绍清啊！我一看就是你，人长高了，也英俊了。”淑婉每年都会寄一张相片，让他分享孩子的成长过程。

绍清把围巾绕在王纪翔脖子上，又脱下自己的呢帽子，顺势戴在外公的头上，“外公，您怎么不戴帽子呢，多冷啊。”

“我习惯了，你自己戴吧，”王纪翔欲褪下帽子，被绍清的手一按阻止了。

绍清发现外公的大手倒是没变，手指还是又细又长。小时候他喜欢饭后缠着外公，在灯下的白墙上变出各种动物的影像。外公做得最像的是“大雁”，长长的手指左高右低贴在一起，两边就像扑扇的翅膀活灵活现，当时他觉得外公神奇极了。

眼下绍清突然意识到，外公拎一只旅行袋都很吃力，不禁感慨万分悲从中来。他连忙伸手接过旅行袋，“外公，我来拎。”随后，他故意说了让王纪翔高兴的话，“舅舅明天也要来了。前两天收到舅舅来信，他的研究论文专集出版了，舅舅真厉害。”

“嗯。”王纪翔手摸着围巾，应了一声，紧挨着绍清徐徐地往公交车站走去。当前正值拨乱反正的时候，恺悦在济南大学任教，学术上和教学上都已颇有成就了，他从儿子的信中了解一些他的近况。要说下放“干校”有什么遗憾的话，王浩已经八岁，他还没有见过孙子，仅从照片上获知孩子出生和长大。这次能和儿子一家团聚，他既感慨又颇感宽慰。

“十号三楼，梁绍清，电话——”冯庭彦回家刚放下菜篮子，还没有喘上一口气，就听见楼下传呼电话叫人了。

“晓得了，马上下来了。”淑敏对着厨房的窗口应了一声，回头对冯庭彦说：“庭彦，赶紧的，去瞧瞧谁来的电话，身上零钱有吗？”

“有。”冯庭彦也挺纳闷的。绍清极少有传呼电话，他的好朋友都住在附近，有什么事情直接就找来了，一般不会来电话的。

电话是晓倩打的，她原本跟绍清约好小年夜见面。偏偏这天运气不好，她没有买到大黄鱼，所以小年夜还要起大早，没法按时赴约了。

“喂，我是梁绍清的姨公，他不在家。”冯庭彦拿起话筒说道。

“我——您好，我是梁绍清的大学同学，请您转告他，明天的活动取消了。再见！”晓倩慌张地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这边的冯庭彦起疑心了，对方是个女孩子，小年夜哪来什么活动。他联想到前段日子，绍清出门前的一些反常行为，断定女孩一定是绍清的女朋友。他马上担忧起来，待会儿淑敏问起是谁来电话，是要说出实情呢，还是替绍清隐瞒着？他犹豫不觉。

“是谁呀？这时候来找绍清？”

果然，冯庭彦走进厨房，淑敏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