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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哥哥姐姐整理父亲拍的老照片，扫描后寄给我一些，其中有些竟然从未见过。惊喜、激动之余，我用软件给它们整容：纠正曝光失误，剪裁、放大，一切都轻而易举。随着这些褪了色的照片变得清晰，和这些照片有关的童年往事也一点点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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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批斗、打倒，靠边在家，倒有了种花、刻图章的闲功夫。摆弄从旧货店里三钱不值两钱淘来的一些老相机，也是他打发时间的活动之一。

记得有一个小照相机，椭圆形的，手掌般大，拍照时要竖起来，像握着把手枪。这个怪机子拍出来的照片居然不错，我７０年代末带了去北京上大学，在同学里还很出风头，——此是后话。既是老机子，一定有它自己的乖戾，这个手枪式相机的毛病是一次只能装12张底片，店里买来的135胶卷不能现成装进去，要把36张剪成3份，一一装在空胶卷盒里。起先，父亲想把家里北面小房间做成暗房，但大被子，小被子挂了好多，还是有光线漏进来，怎么堵也堵不严。

正好这时家里给母亲买了台蜜蜂牌缝纫机。父亲急忙画了张草图，请母亲缝个暗袋。母亲拿条我们小孩的旧棉裤，在裤腰上装条拉链，缝死，再在裤腿上钉了松紧带，三下两下就做成了暗袋。双手从裤腿处伸进去，光天化日下也可以在袋袋里上胶卷，卸胶卷了。父亲拿着暗袋乐得合不拢嘴，直夸母亲无师自通，第一次用缝纫机就成绩卓然。但母亲却并不高兴：不知是因为棉裤太厚，还是机器质量不过关，自从做了暗袋，缝纫机踏出来的线脚不是太松，就是太紧，怎么调也调不好了。以至于后来缝纫机一闹别扭，母亲就要把暗袋和暗袋的主人请出来批斗一番。

有了相机，就要拍照。过年过节，人人里里外外穿得嚓呱啦新的全家福要照好多张那是理所当然的，平常天气晴朗，宿舍里陈望道、苏步青家的院子，学校里毛主席像、物理楼、数学楼等，也都成了摄影爱好者常用的背景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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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照，要印出来才能看，不像现在玩数码相机，现照现看，一分钱不花。老照相机像是吃角子老虎机，要不停地投钱进去。胶卷、冲印、放大，样样都要花费。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买菜都要精打细算，哪有什么闲钱。父亲就节约闹革命，买来冲印粉自己调配，自己冲洗。那个铅灰色的冲底片的塑料罐头，我现在闭起眼睛，还能清晰地看到。冲底片的过程很简单，先在简易暗袋里摸索着把底片装到冲洗罐里，然后放冲影水，过一会再放定影水，最后打开来，冲洗后，用夹子夹好，和花花绿绿的的毛巾一起晾在洗手池上。不知是药水没配好，还是时间没算准，有时罐子打开，底片不是灰白灰白的曝光不足，就是黑黜黜曝光过头……

不管怎样，冲底片可以自己解决了，但印照片却非得有暗房不可。没有暗房，冲出来的底片就只好卷缩在柜子里积灰。想来这就是现在有好多从未见到过的照片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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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怎么会有权去使用学校的暗房，兴许和管理员有交情？反正有一段时间父亲常悄悄去那里冲印照片。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时，还要我跟着去。药水、照相纸等基本用材都自己带来，只是借用暗房里的放大机，切边机等家里没有的东西。父亲操作放大机，负责对焦，剪辑，曝光；我站在放了显影水和定影水的两个塑料方盆前，把曝了光的相纸放进盆里，木瞪着眼睛等影像一点点浮现出来……开始时父亲要来查看显象程度，时间长了，给我点自主权，觉得差不多了，就放到定影盆里去。清水冲洗、烘干、切边是最后的工序，到那时我就知道可以回家了。虽然一次次的暗房实习，在不知不觉中对布局、裁剪、对比、反差等有朦朦胧胧的体会。但说老实话，我一直不太喜欢去那里，每次都磨磨蹭蹭地很勉强，一是因为昏暗的红灯下，墙上黑影幢幢，总有点吓丝丝；二是一关进去就是好几个钟头，加上暗房就在体育馆傍边，馆里传出打乒乓、练体操等嬉闹声，更让人心痒痒地想野出去玩。所以每次从暗房出来，在耀眼的阳光眯缝着眼，总有“外面的世界真美好”的感觉，全然不顾父亲想些什么……

现在数码相机普及了，激活了好多麻木的审美细胞，一机在手，什么人都可自诩为摄影师。处理相片的软件也层出不穷、神通广大，新片做旧，旧片翻新，劣片去疵，点击之劳。可惜父亲已过早去世，可惜再完美的软件也没法纠正人生的缺憾，也没法给记忆里的惨淡影像添彩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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