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子

在南方，罗勒并不算多么珍贵的东西，但是在北方，如果不是自己栽种，罗勒就变成了贵重的香草。夏天是种罗勒的好时节，也是享受这种浓浓香味的季节。在众多以唇形科植物为主的香草大军当中，“罗勒”曾经是神圣而令人敬仰的，被叫做“王的香叶”。根据劳费尔的雄著《中国伊朗编》，这个名字来源于它的波斯名称，在五千多年前的波斯，人们就已经开始人工种植罗勒，入药入食，偶尔还戴着它抵抗瘟疫，进行祭祀。的确很神圣，但谁也说不清它和王究竟有什么关系。在希腊与波斯漫长的战争当中，罗勒也许曾跟着波斯统帅的厨师四处驰骋，也可能曾被亚历山大的博物学家们放入了自己的图录当中，但最终还是要到六世纪拜占庭时代，才进入基督教文献，成为传说中基督墓地上最早长出来的香草。直到如今，很多地方东正教会举办的圣事当中，罗勒仍然必不可少。

请再注意罗勒（Basil）的词根，来自于分类爱好者林奈为它定下的名字Ocimum Basilicum。Basilicum这个拉丁词，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是会让人们肃然起敬的。让我们先来看看和它属于同一个词源的建筑学名词“巴希利卡”（Basilica）——在古代，这个词要么指向了古罗马的豪华市政厅，要么就指向古希腊的执政官办公室，后来直接成为了教堂的一种形式。现在，可以知道罗勒的英文名字，在西方世界是如何地“系出名门”了吧。

作为食物，罗勒在意大利菜系当中作用最为重大。罗勒之于意大利人，就相当于牛至之于希腊人，葱姜蒜之于中国人。就意大利面而言，红酱、白酱和青酱三分了酱的天下。红酱主要来源于新大陆植物西红柿；白酱则是来自于地中海传统的奶油；而青酱最核心的成分则是橄榄油、松子和新鲜的罗勒叶子，罗勒给青酱带来了独特的味道，堪称青酱的灵魂。还有意大利人喜闻乐见的Capri沙拉，切片番茄上满满地铺上Mozzarella奶酪，再浇上大量橄榄油，但也要仰仗罗勒的香气。一旦罗勒开始枯萎，香味就会减弱，所以有的意大利大厨会在厨房里种上一盆，随时取用。干的罗勒，虽然味道没有那么强烈了，但对于不太能接受这种强烈气味的人来说，也可以循序渐进地熟悉罗勒。对于罗勒爱好者，干罗勒总好过没有罗勒。

汉代的文献里写罗勒“产自西域”，名字来源于梵语，还有名字叫做“西王母草”。但它在2000多年前究竟如何来到中国，仍然是一个谜。同样写作于六世纪的《齐民要术》中，它被称作“兰香”。贾思勰记载着这种植物的名字是如何因为统治者而被改变的：“中国为石勒讳，故改。”贾思勰认为这个名字要妙过罗勒，“且兰香之名，美于罗勒之名，故即而用之”。不过用“兰”这样清雅的名字来命名罗勒，大抵还是有些问题的，因为它的味道非常浓烈，近乎于丁香，和兰花绝对不是一个香型。

自“兰香”以后，罗勒有了很多中文名字，到现在，也许最著名的一个该算是“九层塔”，因为它的穗状花序会开出很多层。是否真的一定有九层，可能只有客家人真正去数过，因为他们把罗勒叫做“七层塔”。用客家话唱民谣的罗思容有首歌，叫做《七层塔介滋味》，她说因为客家人轮不到种好的地，于是九层塔只能长到七层。“三杯鸡”一类大名鼎鼎的台湾“三杯”菜，酱油、香油、米酒或者黄酒这三杯固然重要，但是最后还是需要鲜九层塔来把那份醇厚的味道再勾出来。在台湾的菜市场里，也到处可以见到大把叶子大片大片的九层塔。

事实上，罗勒并不需要太过于肥沃的土地，在温暖潮湿的地方都会长得不错。在泰国和越南、缅甸等等地方，罗勒和香草大军一起，在各种菜肴当中，构成东南亚浓艳的食物嗅觉系统。一碗越南“火车头”粉端上桌来，将罗勒叶子撒入滚烫的鲜汤当中，蒸腾出的味道已经成了这种食物的招牌。泰国厨师还喜欢在罗勒上浇热油，或者干脆把罗勒炸过，让香味都入到油当中，用这个油当作上桌前的明油泼到菜品表面。嚼一嚼油炸过的罗勒叶子，依稀还有几缕芳魂在口中飘过。

还有湖南的各种口味虾、口味田螺，都有着罗勒古老的香味，这种有些妖异的味道，跟河鲜海鲜都是好搭配。罗勒还有一个亲戚叫紫苏，同样有浓烈的味道。在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些分不清这二位，所以也有诸多紫苏黄瓜之类的菜，可以算到罗勒名下。可惜在《齐民要术》和《本草纲目》这样的中国主流文化当中，罗勒种出来只能晒干了卖到药铺去治胃病，而不是趁新鲜洒到汤羹里。要不然，我们今天大概在菜市上也能像买芫荽和葱蒜一样新鲜便宜的罗勒吧，而不是去“Jenny Lou's”一类的地方，买比肉昂贵得多的一小包新鲜九层塔，还需要即刻服用，因为过不了多久它们就香消玉殒，香味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