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和复制:对生活无处不在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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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玛·伯格曼影片的空间大多是封闭的,如《野草莓》中的汽车、《傀儡生命》中的地下室、《犹在镜中》中的破船和小岛。在封闭的环境中,人会被逼至做出最极端也最单纯的反应,由此构成了人类的整体生存图景。
在《假面》中,伊丽莎白和艾玛被置放于夏日的海边小屋,演员伊丽莎白是失语症病人,也是倾听者;艾玛是护士,也是倾诉者。前者微笑、点头、惊异、扬眉,她的沉默仿佛最好的鼓励,使艾玛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心事,包括她的群交和堕胎,这是她生命深处的秘密与羞耻。
然而,倾诉和倾听的默契被伊丽莎白写给医生的信打破了,她在信中讲述了艾玛的隐私,并说研究艾玛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将信交与艾玛转给医生时,并没有封口,这与其说是疏忽,毋宁说是有意为之。艾玛偷看了信件,对伊丽莎白的话感到震惊,她以为将自己的秘密讲述给一个沉默者就意味着秘密将同沉默一同消亡,没有想到这个倾听者会将秘密传达给整个喧嚷的世界。回到小屋里,她对伊丽莎白又打又骂又踢,希望她能有语言的回应,即使只有一分钟。然而,一切愤怒的行为都不如泼向伊丽莎白的一小锅沸腾的水让她惧怕。只有在面对真实而具体的这锅沸水时,她内心深处对世界的恐惧才被激发出来。
在不断的倾诉里,艾玛渐渐发现自己和伊丽莎白越来越像。她的滔滔不绝和她的沉默殊途同归。她是她的前兆和结局,她是她的复制,她们彼此抚慰又彼此躲避。两个女人的复制首先在男人身上得到了印证。在想象(梦,或现实)中,前来探望伊丽莎白的丈夫错认了艾玛,艾玛没有辨白,而是将错就错地和他做爱,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却望向占据整个镜头的伊丽莎白的空洞而疑惑的面孔。那个做爱的女人是艾玛,也是伊丽莎白。
影片中极具复制意义的另一个场景与伊丽莎白的儿子有关。做为一个集艺术家和女性于一身的优秀女人,伊丽莎白对怀孕生子显得无比烦躁冷漠。她不想要儿子,但是儿子不仅顺利出生,而且对她有着难以言喻的眷恋,这使她苦恼之极,她为此终生承受着心灵的罪愆,以失语惩罚自己。当艾玛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点时,伊丽莎白喃喃地说:你为什么不早点死去?这番谈话重复了两次,镜头一次对准了伊丽莎白,另一次对准了艾玛。艾玛是伊丽莎白的另一面,因此,她的羞耻也是伊的羞耻,她的堕胎也是伊不愿生子的密谋。伊丽莎白的面孔有一半沉浸在阴影里,在讲述结束时,被淹没的另一半才浮现出来,两个半张面孔接合,融成一个崭新而陈旧的生命。“她”既是伊丽莎白,是艾玛,也是世界上所有惧怕生命和伤痛的女性。
在影片结束,伊丽莎白终于说出一个词:“无”。她和艾玛各自恢复了似乎正常的生活,然而,曾经存在的沉默将她们与已往割裂开来,她们之间的自我复制使生命的耻辱被放大增殖。生活的侵蚀被证明是无处不在的,微弱的抵抗力量如泥牛入海,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呢?即使伊丽莎白躲在寂静的医院和夏日小屋里,也无法不对这个世界做出回应。如医生对伊丽莎白所说:“你的躲藏并不能完全封闭,生活无处不在。”
无论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抵抗生活,背后都传达出人类的情感走向。扮演艾玛的比比·安德森说,伯格曼的电影关心情感,这正是人们所需要的。伯格曼自己也非常重视电影的力量:“任何艺术都无法像电影那样通过我们的意识直接触及我们的情感,抵达我们灵魂的暗室。”在对电影的打造中,伯格曼掘开了一条裂隙,深入到超现实的明暗中讲述人类的存在,倾听灵魂的低语。这是属于伯格曼抵抗生活的独特方式。
文:曹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