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枝上鸟声啁啾,令人心旷神怡。难得的天赐良辰,在这春的清新明媚的早晨,阳光和鸟鸣同时喜悦了耳目与心扉。
与这寂寞的城共存的精灵们,寥寥可数。我们不见得每天会相逢,看到了,总是格外欢喜。遥远时光里,童年时的青青菜园,枝叶蔓延,满园花开,高高低低地点缀着缤纷岁月。通向学校的小径未经雕琢,那是自然形成的路径,靠人们自己走出来的小小地图。蜿蜒的路上泥土湿润,走在路上,逐着蝴蝶飞舞的踪迹,一路奔跑。一天比一天清晰的记忆,说明我的年华渐渐老去,开始遗忘近在眼前的事,那些幼时的情境反而格外明晰,如昨日种种,不曾远离。
若鸟儿遇到公冶长,便可以轻松地谈上几句。若鸟儿遇到常建,也可得他那妙句:“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鸟声和风景定格在“抛砖引玉”的故事里,也博得个天下扬名。
鸟儿遇到的是我,在这个城市的春天。推着车慢慢向前走,前面人行道上的鸟儿呆呆地停了一瞬,才振翅飞去,它随时可以起飞,不怕慢慢滚过来的自行车轮,远处的庭院有参天大树,鸟鸣更盛,枝叶葳葳,藏着一群活泼的小鸟。
思及郑板桥所谓:“欲养鸟不如多种树。”他是不喜笼中养鸟的,在自然的环境里,看到鸟儿们“扬辉振彩,倏来倏往,目不暇接,固非一笼一羽之乐也。”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天然趣味,自然而然,春天便这样洗去冬天的痕迹。季节在岁月里更迭,时序在光阴里轮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每一个春天,都是一次喜悦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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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颓垣古砌,在路边宅院,在乡野都市,在春天,你肯定看见过她——婆婆纳。行色匆匆,根茎的针线密密缝着花叶的行程。所以,和她相见容易,相遇难。真的遇见应是这样,甚至不要说“你也在这里”,她一直在,就在心里,只是迷恋春光,才偷偷溜出来,假借花的神行,向你招手、眨眼,相视而笑。
我是这样遇见婆婆纳的,在她最美好的时候,在她微笑转身之前。
婆婆纳,这个入乡随俗的名字,并不能掩饰她忐忑的形容。当她从商人、士兵、车轮或马蹄流落下来,命运就已注定,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
婆婆纳群居,“千百穗并一根”,保留着一个外乡人谨小慎微、守望互助的秉性。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挈枝将叶,拖儿带女,一副行行重行行的样子,埋头生长,日夜兼程。偶尔抬起头,开几朵花,也很小、很薄,却蓝得像天。应该,她的祖上是蓝眼睛的天使,即使转山转水,她仍传承了眼里含着天空的品质。
就好像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她的主根很短,就迫不及待地抽出很多侧根。侧根也端着步步为营的架势,一边努力生长,一边分出更多的侧根……那些根,不像是根,倒像是一张天罗地网,往泥土里一撒,惊蛰顿了顿,就缓缓拉出肥沃的营养和水分;往地面上一撒,春分顿了顿,就袅袅拉出细腻的枝叶和花朵。
真搞不懂,她为何那么急?不能等到东风解冻,暖暖和和地上路,而非要在腊月就畏畏缩缩地踏上征程。茎从泥土里刚一闪出身,就兵分多路,向各个方向分道扬镳。叶很小,心形,锯齿状,互生。叶与叶之间,保持着两指的距离,小心翼翼,互为犄角。《本草纲目拾遗》说“似小将军而叶较小,色亦淡绿”,也有人叫它小将军草。这让我想起一个千年前的老乡——曹操,他的一生和丧礼也是这样的戏份。只不过,一个是英雄,一个是草莽;一个向死,一个向生。
长到两三片叶的年龄,她的叶腋下就会站起一个花柄,高过叶片,开出一朵云影一样的花。花比叶更小,雪白的粉底,湖蓝的妆饰,即使没有风,也一闪闪的摄人心魄。四片花瓣薄如蝉翼,相向而立,谨慎地望向四面八方。哪怕再小的风,都能惊起一遍波澜;即使在轻微的触碰,都会一触即落,坚决而决绝。
花有魂。婆婆纳的花,是阳光里的星河,是春风中的流星,粲然而笑,随风而逝。她很小,却能画龙点睛整个春天,整个春天都是她临行密密缝的游子。
世人物质,喜欢以花果名草木。婆婆纳之名,源自花,也源自果。
花瓣上,整齐的纹路宛如纳出的针脚。果实中间凹陷,凹处如针眼,沟槽像线痕,简直就是老婆婆做针线活的道具。这样说,有些牵强附会。更为生动形象的说法,缘由果实的形状。“形如外肾,内有两细核”,叫双肾草;“结子如狗卵”,叫卵子草、狗卵草。狗卵草,直观,但粗俗。《本草纲目拾遗》补充说它还叫双珠草。这样就温文尔雅、意味深远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一生凄惶的婆婆纳,只有风雪载途,没有风花雪月。当青衣布衫的采药人把它捧在掌心,双珠的果实和药香的双目相对,时间就从心跳上慢下来,直到停滞。
腊月生,正二月采,三四月结子,五月无。人生如梦,草生如寄。婆婆纳活得太仓促了!她缝制的春色、补纳的春光,也一样在路上。就像那首老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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