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驶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她身上印花蓝布的袄子被风卷起了一个角。她立在船头，一只手扶着桨，另一只手慌忙理了下衣服，不顾面上被汗珠粘住的碎发，向我微微笑了下，朝我们跑来。船在她脚下晃动着，船上灯笼的流苏乱舞。她系好船，看着我们一个个走上去。

　　我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她伸手扶了我一把，我挽了下长裙的裙摆，冲这个满面通红、身材矮小的船娘道了声谢，脑中想着那个丁香般的姑娘。江南应如她一般，惆怅诗意。冲她笑了一下，我便收回目光。

　　船划开碧波，雨洒进船仓里，湿了帘幕。她戴了顶草帽，立在船头，帽子下的脸被雨淋得不再通红。有一曲清歌忽打碎了雨声。循声望去，我们的船娘收住了桨，迎面过来的另一条船，船头边也立着个和她一般打扮的船娘。她没有戴草帽，雨水湿了她的头发。她年长些，头发有些斑白，歌声嘹亮中掺着几分沙哑。他们的船靠近了我们，两个船娘对视着，互相唤了声，然后又默契地笑着对唱起来。

　　她们的吴侬软语，我恰能听懂几分。我听得出她们唱蚕桑，唱撑船，唱五更天时在水边洗衣，半夜给孩子缝补袜子，唱那些辛劳岁月里的勤快与乐趣……而我仿佛就在她们的歌声里游览了水乡景，走近了水乡人……歌声从她们的喉中流出，流得很远，像是那边石桥头的石榴花。

　　那花才初绽，却已如船头灯笼般鲜红，细细点在叶之间，不似少女的朱砂痣，倒像是船娘那健康微红的脸颊。在这迷蒙的江南，热烈平凡地笑着。那是无与伦比的风景。

　　雨小了，她身上的蓝布袄，足上的黑色布鞋已浸湿。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重新执起桨，歌声低下去，变成了低声吟唱。快乐的歌声在寂寥的江南开出了一树红花。

　　我已不再去想那个丁香的姑娘了，只是无比认真、尊重地望着这个脸微红着的矮小船娘。她似石榴花一般，不结仇怨，热烈、平凡，似江南一道亮红。

　　她立在溟濛之间，独自热烈。擦肩而过的船娘已撑着她的船飘远——我们的船娘依旧低低地唱着，唱着那些旧式江南女子每日的琐事，唱着她们最朴实美好的生活。

　　船轻触岸。她又急急搁下桨，送我们下船。我经过她身旁的时候，认真地向她笑了一下，道了声再会，她微红的面颊上浮现出笑意，像是那树鲜红的石榴花，开得热烈忘我，无与伦比，开在我的记忆里。

　　我独自沉醉，隐约间，有个石榴花般的船娘，脸微红着，从巷子那头,急急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