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沉思

分类: 散文随笔 |
落叶沉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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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交替,四季轮回,岁月就这样周而复始。而我们,也在岁月的年轮里,悄悄画上了走过的一笔,重新走向冬的孕育,开始另一个新的复始起点。 昨晚,风声凶猛,在窗外吼了一夜。今天,河旁的小道和花岗石的河堤上都密密地铺上了落叶,金黄的银杏,浅绿的垂柳,赭石色的水杉,醉红的枫叶,绿黄间杂的梧桐。小道上,被风造出一条别致的“叶路”。落叶堆得一高一低,踏上“叶路”,松松的,软软的,簌簌之声次第响起。我“哟”地叫了一声,把脚缩了回去。踩痛了吗,叶子们?为何这般舒坦,这般溜滑,这般熟悉,又这般坎坷?我突然想起了王鼎钧《乡愁》中的名句:“还乡,我在梦中做过一千次,我在金黄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落叶和麦浪是近似的,我的步履虽然不能不折断落叶的脉和梗,却一样是梦幻里的“滑行”。在城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是个很少回故乡的游子,这个家,不复具有空间和时间的意义,它在记忆,在童年,在终极…… 大地承托落叶,落叶承托我的梦。在“叶路”上行走,必须和平日所采用的方式相反——倒行。倒行之必要,一如布谷声里的农民插秧,以不断的后缩创造春天。惯于前进的脚,需要以反向移动激活偏废的器官,补救单一运动所造成的偏差,阻遏贪婪的攫取,抵消膨胀的欲望,反进为退,才能实现平衡。只有逆向,才能回到往昔,回到中年,回到青年,回到少年。 记得中年时为了养家糊口,一到初冬,天蒙蒙亮就顶着寒风骑着自行车行走在家通往县城的“叶路”上。白天赶学校上课,晚上从县城返回家忙着做服装。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在妻子的迎送中,路上的叶子一次又一次被辗压,被陷埋;脸上的皱纹一年年增多、增深。 青年时刚成家,白天挑着缝纫机行走在乡间的“叶路”上,晚上踩着熟悉的“叶路”回家。放下服装工具,急忙赶往生产队的记账点给社员们记工分,十多年起早摸黑、含辛茹苦,四十岁那年终于走出了困境。 记忆中,少年时我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每到初冬母亲最关心的是让我们穿暖吃饱。可念初中时正遇上三年困难时期,衣只能蔽体,食却不能果腹,只好用草根、树叶、树皮充饥,用土布做衣服。那时,下雨、下雪天回家最渴望的是能找一条“叶路”走,可“叶路”去哪里找呢?初冬树上的叶子早就被人们抢了,落下的几片被扫作柴火。 今天,又一次漫步初冬的“叶路”。我不停地思索着,是冬天埋葬了落叶,还是落叶映衬了冬景?行走在舒坦的“叶路”上,我又看到了一个新的希望在扎根。一片片飘飞的落叶,犹如飞舞的蝴蝶,一抹残红的斜阳,在我眼中,都是一种自由的美。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永远有对自由的无限渴望与不懈追求,因为骨子里流着自由的血液,所以有时候我才会活得如此不自在,也许有些时候,我追逐到一种自由,就是一种孤独,在长夜里永垂不朽。舒婷曾经写道:“一只金色的甲虫在窗玻璃上嗡嗡呼救,我打开窗门,目送它自由飞往那沸沸腾腾的桂花树,愿所有对自由和向往都有人关注。”其实,所有平凡的小生命为了世间的自由,都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蝴蝶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曾经经历了一场苦难的蜕变。人伤心有时并不是坏事,痛一次才会清醒一次,清楚了看透了,就完美了。不必刻意追求,一切事物都像被秋风吹离树枝的落叶,在更替的季节里,又即将踏入下一个轮回,孕育新的生命。 近些日子,我常听名家朗诵诗文,看见眼前这些树木的动人景象,仿佛听见了李白剑气飞腾的诗,听见了正在朗诵的朱自清散文,抑扬顿挫,珠跳玉溅。一树有一树飒爽的风景,又犹如钢琴在风景中,十树百树如十个百个郎朗的神妙手指,弹出了初冬感人的序曲。 生命轮回,潮起潮落,茫茫沧海已寂静无声,隐隐约约中,或许会听到来自天籁的声音,它在呼唤,它在悲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多少载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得到了很多,亦失去了很多,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也会渐渐明白:放弃并不意味着失去,失去也不代表不再拥有什么。黄叶飘零,新的绿叶会再次挂满树枝,上帝在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之后,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得失取舍乃人世常态。曾经拥有的不要忘记,已经得到的要懂得珍惜,属于自己的不要放弃,已经失去的留作回忆,人生不能活在沉重的包袱里,遇事遇人都需要有落叶回归自然般的洒脱心态。 落叶的颜色虽比不上蝴蝶的鲜亮,却也没有枯槁感,而是隐隐透着昔日的千种姿彩、万种风情,抠也抠不掉。 人生不会一帆风顺,经历惊涛骇浪时,走出便是一种人生,一种境界,一种风格;因为在旧梦凋零的地方,总会有一个美丽的新梦启动……即使经历了大喜大悲,也要为了一个新的生活而继续。 我喜欢落叶,喜欢她回归生命的平淡和自然;我喜欢“叶路”,喜欢她带给我的柔和与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