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皮,用手握着,表皮毛拉拉的,里面粘糊糊的,把瓤和籽都除去,顺着圈儿削,削好的冬瓜如莹白淡青的玉石。
到乡下去,南瓜卧在地里,丝瓜吊在藤上,唯独冬瓜种得少。看见地里的冬瓜,那胖墩墩的模样,像年画中抱鲤鱼的娃娃。
细看,冬瓜表皮起了霜一般,霜白露冷,皆为冬日特征,不知是否由此得名。在老人们口中,像唤膝下的幼儿,唤作毛冬瓜。我有个堂哥,小名就叫冬瓜,长得圆头圆脑,特别憨厚。带毛的昵称,很多叫起来有乡俚俗语的亲切,譬如小毛娃,毛桃,毛妮子,毛袜子……农人眼里,毛冬瓜那模样颇具孩子气。
买冬瓜时,觉得切法别具一格。南瓜可以囫囵一个买,磨盘般的老南瓜切一瓣买,丝瓜、苦瓜一根根的买,惟有这冬瓜,可爱之处在于个儿大,腰身圆,顺手指个位置,横着切,递到手里,是个连着瓤带着籽粒的大圆环,不禁莞尔,有照葫芦画瓢的,可是没有依冬瓜画圆的。
削冬瓜皮,用手握着,表皮毛拉拉的,里面粘糊糊的,把瓤和籽都除去,顺着圈儿削,削好的冬瓜如莹白淡青的玉石。
冬瓜肉末是父亲的拿手菜,将冬瓜切四方块,刻以井字花刀,以便烧的时候更入味。肉剁后要先入锅油炸,等肉出了油溢出香再倒入大块头的冬瓜,添佐料,洒葱姜,水覆其上,等冬瓜变了浅酱色便盛出锅,冬瓜已绵软有肉香,汤拌饭味尤佳。
冬瓜若烧汤,洒点虾米,简便易行,也很开味。最受孩子欢迎的是冬瓜咸肉汤,作家车前子说咸肉像是扑克牌中的百搭,中药中的甘草。腊月里买上好的五花肉码上粗盐粒,寒风冬阳中晒成干腊肉。烧冬瓜的咸肉是特意留着的,从寒冬吃到暑天,所剩无几。割一块到暑天,似乎专为冬瓜留的,切成极薄的肉片,和冬瓜共炖,冬瓜味本清淡,有了腊肉的加入,变得咸鲜异常。
童年时能吃到的零食极少,有一次舅父出差,带回果脯蜜饯一袋,胭脂红的樱桃脯,海棠脯,白玉条似的冬瓜糖,蒙着层碾得极细的绵白糖,完全没有冬瓜清淡的味道,只觉得甜而韧。这种冬瓜糖本地似乎没有,在童年的记忆里惊鸿一现。去苏州,看见超市里的果脯,竟然连买的兴趣全无,有些物事,滋味的美好,还是留在记忆里,甘醇美妙,正应了一句歌词:依稀往梦似曾见。
冬天极少吃冬瓜,估计是冬瓜性凉。有一次在冬天吃冬瓜,冬瓜的清淡与冬天的气质还是吻合的,可是冬瓜与冬天并没有关系。买回冬瓜时,父亲说,这不是当地的冬瓜。看上去像玉片,淡青的玉片。烧出来水汪汪的,吃一块,有些生硬。
在众多的菜蔬中,冬瓜是以素示人。汪曾祺先生在《五味》中写道:蔬菜里的莴苣、冬瓜、豇豆皆可臭,令我大吃一惊,人对美食具有非凡的创造力。臭咸菜、臭豆腐、臭干子、臭鳜鱼,臭名远扬,逐臭之夫也比比皆是。父亲说,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更为下饭。其实,吃臭豆腐之类根本不需掩鼻阻臭,那特有的臭味就是美味。周作人也爱吃臭冬瓜,他写道“名臭而实香,没富贵气味;滋味悠长,独一无二”,读这样的赞誉,对臭冬瓜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