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铧划开土层，你会嗅到泥土的味道，下意识地吸着鼻子。那是一股清新的气息，钻进鼻孔，深入肺腑，像婴儿一样嗅着母乳。无论黄沙还是胶泥，都会有这种令你精神一阵的味道，诱惑着你，让你弯下腰去，以鞠躬的姿势抓起一把泥土，攥紧，再松开，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让泥土靠近鼻孔，品味着这亲近的味道。

作为一个农民，这种味道曾经让我泪流满面，让我这个进城的农民怀念老家的一切景物。泥土是最伟大的，她是一切生灵的母亲。我的家乡地处平原，是黄河亿万年来不停地冲积而成的杰作。母腹一样的泥土，几十米深，没有陈腐的气息。不信你向下挖土，三五米

下是明清，七八米下是唐宋，更深处的魏晋、秦汉，都会有一种家乡的味道。这种味道跟任何味道不同，只能是泥土的味道。泥土被挖出来，和水一起交融，变成泥巴，那是泥巴的味道；把泥巴垛成土墙，沾染了世俗，那只能是土墙的味道。只有在田野上，在地表深处，那才是泥土的味道。这种味道能酿造各种芬芳，能滋养万物。植物的根扎进泥土，吸收了泥土的滋养，各种果实都会有泥土的味道在里面，每一个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都能嗅得出来，就像在大合唱中能聆听到其中夹杂的刻骨铭心的声音。

洗澡的时候，我搓着身上的泥屑，怎么也搓不干净。母亲的解释是：人是泥土的孩子，身上咋能没有泥巴？

外出的游子，离开家乡的时候，要带上一包家乡的泥土，说担心在外地水土不服，用泥土冲水喝，很是灵验。家乡的泥土还是医治相思的灵丹妙药。有个从村子里走出去的老人，几十年没回老家，近日捎信来，要一包家乡的泥土，陪他安葬。我知道老人的心思，要嗅着泥土的味道，回忆家乡的田园、街巷和一张张熟悉的脸。

在办公室的案头，我摆放着几盆鲜花，花盆里的土壤，是我专程从老家的院子里弄来的。那是院子表层的泥土，每年在寒冬凝结，在春天膨化，在夏天变成泥巴，在秋天长满小草开满小花。泥土里有父亲的脚印，有母亲的体温，是距离我的皮肤最近的泥土，也是距离我的心脏最近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