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开
(2018-12-13 09:35:25)| 分类: 散文随笔 |
季节刚翻过一座山,走进冬的萧瑟。
万物萧瑟,唯有这一菊花,明艳艳的像一团火映暖小院。朋友说今早气温低,花瓣儿都冻硬了,午后温度升上来,花就缓过来了。我惊讶摄氏零下三四度的低温,菊花竟没有冻死,轻轻地抚摸花瓣儿,冰凉、软如丝绒。诗人沈苇立在天山下的博格达峰感叹,“雪就要落下来。此时此刻,没有一种忧伤比得上万物的克制和忍耐。”菊花不克制、不忍耐,它把自己当成子弹射出去,洞穿一个冰冷的季节。
中国人喜爱菊花,菊花在中国很平常。
公园里,小区内道路边儿,随时可以见菊花,都是些不太名贵的蛇眼菊、万寿菊、本命红等,成片,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我喜欢参差错落,各美其美,对整齐划一的事心里便抵触。也许正因为菊花在中国太普通太多,竟觉得有些泛滥。仔细回想也有几次难忘的经历。
一次是在湖南,十月底从凤凰返回长沙,途经一山区服务站,见半坡上铺着一簇一簇野菊花,明艳艳的黄,活泼泼的,妩媚中透着野性,挑逗的眼神暗杂着有意的挑衅,像一群赶集去参加婚礼的农家女子,交头接耳,嬉笑玩闹,顿时觉得日子热气腾腾的。
另一次是在爬武夷山途中,无数台阶向上蜿蜒曲折永无止境的样子,人在疲惫中眼前一亮,只见峭壁的缝隙里,独独绽着一朵黄菊,颈细长,花微斜,前面是深不可测的激流,后方是铜墙铁壁似的断崖危岩,而它就这么孤零零地,傲然站在那里,“人比黄花瘦”,却有一种“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气概。
此生看到菊花最多品种最全的一次是2015年秋天,在开封清明上河图公园举办的大型菊花展上,十几万盆菊花被展览者精心设计安排摆放,像是精心安排的春节联欢晚会,花团锦簇,群英荟萃,热热闹闹,眼花缭乱,一片盛世繁华。我向来是悲观主义,不喜圆满,九为大,九九为尊,总是要欠点,这也是中国人的智慧。我最不忍见这繁花盛景撤展时的凄凉,一如送别。花还是要野性的好,风雨飘摇中,依山依石依木而开,于萧瑟中潋滟。
以上三种遇见,只是我个人的体会而已,花还是花,当开则开,该谢便谢,于我看不看没有关系。但是,却有几株花与我有很深的联系,是有关死亡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个符号、一个噬魂、一个谶语。
母亲从前爱养花,母亲养的花总是半死不活,后来听说勤快的人养不好花,母亲就是一个极勤快的人。记得有一年清明节前,她兴致昂昂地端回两盆菊花,说邻居家的菊花开得极好看,特意问他家要来。精心地养到秋天,却也开花了,花不多,两三支,一盆儿浅粉色,一盆淡黄色,倒也别致,只是花开几朵,不旺。母亲有些沮丧。第二年如是,一度想把它们扔掉,因父亲病重,母亲顾不上,花已尽枯死。父亲去世的那年深秋,两盆菊花一夜之间全部开放,异常繁茂、隆重,拼尽全力似的,每一盆都簇拥着十几朵花,一色的月白,白得不近人情。母亲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没几天久病的父亲去世了。等我们埋葬了父亲,那两盆花突然萎谢了。伤心欲绝的母亲不依不饶,一把剪刀把花枝剪得粉身碎骨,连盆一起扔了出去,从此再不种菊花。都说花的颜色与气味有关,那菊花在我家嗅到了什么气味儿,让它们商量好了似地集体变色。我只能解释为花也是有思想的。
菊花是母亲的疼,是我们内心的伤。很长时间,我们把菊花当成不祥之物,是死亡的信使。好在时间淡化了一切。今天突然忆起,那两盆雪白的枝繁叶茂的花仍在大脑里盘根错节,如父亲定格在中年的那张脸。
还是放下沉重的话题吧,说点轻松的。
冬天,北方雪锁大地,人们喜欢在暖屋里吃羊肉,喝红茶,暖胃暖身。尤其是新疆人,不大喝清热解毒的杭白菊,要喝也是喝雪菊,雪菊泡出的色殷红,醇厚像金丝绒被暖暖的感觉。南方不一样,南方潮湿,易升内火。所以南方人喜欢喝绿茶,碧螺春、龙井、六安瓜片、毛尖,也喝清香宜人的甘菊。苏杭一带产的白菊更是上选。泡饮菊花茶时,最好用透明的玻璃杯,每次放上四五粒,再用沸水冲泡2—3分钟,看着一朵萎靡的菊花在水中缓慢打开,逐渐丰满,像看一个女孩从懵懂到成熟的过程,饱含期待与惊喜。待到茶水酿成微黄色,再小杯呷饮。我偶尔也喝点菊花,一般在大暑天,或是上了火,口舌生疮时。菊花里加几颗冰糖,喝三五日即可见效。
其实,赏菊也好喝茶也好,喜欢也罢讨厌也罢,都是一种体验。一个人来到世上体验完了全部过程,也就该走了。人的生与死,对苍茫宇宙并无任何意义,唯一的意义就是人对美的感知,美对人的精神的愉悦和鼓舞。
生命中遇到的美,如同信仰,让人回首往事,不至于涕泗长流,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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