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在乡下看露天电影，总像赶大集，人嚷狗叫，娃哭娘吼，演员说的台词都不容易听清楚。因此，电影《英雄儿女》里志愿军一位军长说的一句话，曾让我们一群小伙伴争论不休。我主张是“黄花菜都凉了”，小伙伴董成林则主张是“黄瓜菜都凉了”。我犀利地指出，黄瓜菜本来就是凉的，还怎么凉？董成林驳不倒我的逻辑，但依然坚持，他听到的就是“黄瓜菜”。

为了求证谁对谁错，我们特地赶五里山路，到朱家街又看了一遍《英雄儿女》，结果证明，董成林是对的。深夜，回村路上，风凉如水，秋虫呢喃，小伙伴们围着董成林，兴高采烈地比赛谁喊的“向我开炮”更像王成。我一个人落在最后，低着头，对于“黄瓜菜还怎么凉”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读高中时，语文课本选编过茹志鹃的一篇小说《百合花》。时间久远，我一度记错了，以为护送“我”上前线的小战士枪管上插的是百合花，但实际上，那是野菊花。而百合花的梗，落在一床被子上。是那位小战士好不容易借来，最后又牺牲在上头的一床漂亮婚被，被面上印有大朵大朵的百合花。

语文老师试图给我们描绘百合花的样子，可他再怎么努力，我们还是一头雾水，只能凭着仅有的一点花卉知识胡猜乱猜：地瓜花？大丽花？狗尾巴花？这些全是乡下土名，听得语文老师一愣一愣的。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用蹩脚的画技在黑板上给我们大致勾了一个花形，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高喊：黄花菜！

老师无可奈何了，脸上缓慢浮现出坏笑，说：“好，你们说是黄花菜那就是黄花菜吧，可你们知道黄花菜的花，对植物来说是什么吗？”我们心里嘀咕，花当然就是花喽，还能是什么呢？他收起笑，又换了一副热爱科学的表情，徐徐地说：“花，其实是植物的性器官，所以，你们吃黄花菜，就是在吃生殖器。”

教室里出现了我们学校建立五十年来最为安静的三十秒。我相信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心头碾过了滚滚巨雷。虽然后来没有和同学们就黄花菜生殖器的话题交流过，我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在我，当时的体验绝对是振聋发聩的，或者，干脆说就是一种启蒙：原来，这么漂亮的花，就是公开的生殖器！我想感叹点什么感叹不出来，我想思考点什么又不知该怎样思考，只隐约感觉到，从此，自己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了。

黄花菜和百合花是同属的近亲，英文便称黄花菜为“虎百合”，因此我们当年说黄花菜是百合，并没有大错。当然，它们的不同也很明显，仅从食用角度看，黄花菜是吃花，而百合则是吃鳞茎。专家说，新鲜黄花菜含有秋水仙碱，有毒，不可直接食用，必须先晒干，再用水发泡，才会变得香甜可口。

黄花菜可吃，并不代表它不美丽，别忘了，人们习惯上是把少女称作“黄花闺女”的。同时，元代画家王冕有诗：“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就是说，康乃馨代表洋母爱，黄花菜则是中国版母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