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旧历九月二十日,李叔同出生于天津望族桐达李家。他的第一个名字是年逾七旬的父亲李筱楼起的,文字辈行三,大名李文涛,字叔同,乳名成蹊。后来,他根据自己的境遇和心情变化,为自己起过数不清的名字,直至暮年,他仍在为自己起着各种的别号。
五岁丧父的世家公子李叔同,从小看尽人间繁华,亦看见人情淡薄。母亲地位低下,尤其是父亲去世后,更见凄凉,母子俩相依为命,因长兄已逝,担起家庭重责的是比他年长十余岁的二哥李文熙,文熙是他幼年的启蒙老师。
庞大的李家,住了不少寂寞无主的人,比如李叔同的长兄文锦之母、妻、媳三代寡妇,亦是三位终日吃斋念佛的居士。而李筱楼自己,是佛门居士,他为自己安排的临终助念、往生超度及佛事,在年幼的李叔同眼里,是一场又一场玄妙戏剧表演。而李叔同最终走向佛教,与幼时影响确有关联,但并不是主因。否则他不会在东渡扶桑后,和日本妻子一起信奉天理教,也不会在虎跑断食时,一边看佛经,一边抄天理教的诵词,断食结束后,他还对道家产生过一阵兴趣。
六岁启蒙读书,李叔同最喜欢念的一句是《增广贤文》里的“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并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人情冷暖,从出生便在体会。他聪明早慧,不爱生意经营,偏爱金石诗歌,这是天性,也是逃避。
二十岁,戊戌变法失败,一方“南海康君是吾师”的闲章令他莫名进入康梁同党的嫌疑名单,他携母亲与发妻避祸沪上。李叔同对政治没有多大抱负和兴趣,应景的诗,写过不少,不过是应景罢了,以诗寄情,聊慰哀愁,是他那个时代不少文人都做过的事。
二十六岁,母亲在上海去世,李叔同携妻子与两个幼子扶灵回天津,为母亲举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西式告别仪式,后赴日本留学,改名李哀。他曾说过,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就是不断哀愁,直至出家。出家,是李叔同人生全新的转换。
如他的高徒丰子恺形容他时用的“人生三层楼”比喻。
第一层是物质生活。李叔同真正富足的生活,是从出生到二十六岁去日本留学直至五年后归国。但这并不代表他真正富有,他没有实在地掌握李家的经济大权,二十岁时,携发妻和母亲迁居上海后,他的花销来自桐达李家在上海的钱铺分号,按月领取,类似赡养费。特别是三十一岁归国时,经历天津李家破产,到出家前几年,他的教员薪水曾经每月被分成四份:一份给上海的妻子,一份给天津的妻儿,一份给日本的刘质平,最后一份留给自己。虽然一直面对着不堪的经济问题,却也没有真正潦倒过。他的物质观始终是虚无的,即便是衣食不缺的生活,也不能令他的人生止步不前。
第二层是精神生活。物质生活并不能令他满足,爱情应该算他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但也不能令他满足。他在歌台舞榭上寻找爱人,亦是寻找另一个不同的自己,归根结底,是他要寻找别样的美之存在。在天津时和杨翠喜的戏曲交流,在上海滩和李苹香的笔墨往来,与歌郎的寄情唱和,以及赴日本后与第二任妻子的画室之恋等等,爱情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从关于他的资料中,并没有查得他对日本妻子的热情,更不要说发妻俞氏,他主观上并不愿意她的存在。艺术上,他博古通今,诗词、书法、篆刻、绘画、戏剧、音乐……在不同领域担当了先行者的角色,是一个跨界奇才,每一个领域,他并非是做得最好的,却是做得最早的;他十分忠实于自我感觉,不以名利为先,而是源于超乎常人的兴致。他做事会半途而废,并不是这些事不能做好,而是当他发现无法获得新的快乐时,便在其他方向开始新的探索。
第三层是灵魂生活。他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人生欲望,且欲壑难填,他的欲望最后超越了物质和精神,需要达到审美境界的高峰,抛弃前尘故往,毅然选择出家。这件事,只是满足灵魂生活的第一步。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大多数人停留在第一层楼,少数人到达了第二层楼,只有绝少的人才能爬到第三层楼。到了第三层楼后,他也没有停下脚步。僧门中,素来讲经者众,讲律者罕,他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自出家起立下誓约:不当住持,不为他人剃度,不作依止师即佛法的传授、解惑者,而是成为学者型哲僧,他精修净土宗与华严宗,并受马一浮等友人的引导,研究已失传七八百年的南山律,在僧界走出一条独特的光明道路,最后成为南山律第十一代中兴律师。
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从红尘中人到一代高僧,如何一步步迈向第三层楼,实现人生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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