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深夏浅的夜晚，乘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车子沿着一条津城的小河行驶，堤岸是一排随风摇曳的垂柳。

　　夜晚，途中，街灯一盏一盏地闪过车窗，向后掠去，像我们一段又一段过往的人生。五月初的晚风虽然很猛，但已不再寒冷。

　　车上，有低低的音乐声响起，车窗外，都市的霓虹斑驳陆离，如梦似幻。没来由地，突然就涌起一阵伤感，突然，一个问号闪进脑海：我们能活多少年？

　　母亲去世时只有51岁，父亲如今已过了90寿辰依然硬朗，有时候真的很恍惚，生，还是死？早夭还是长寿？这一切的发生是偶然还是必然？冥冥中真的有命运这只魔手吗？不仅仅是上一辈，同龄人中也有一些人突然就离去了，生命不知在什么时候会突然熄灭，就像被车子甩在身后的那一串串街灯……

　　曾经，去医院看望一个患重病的朋友，那是一个新年的元旦，想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给她带去一点点温馨。因为她病得已经很严重了，完全不能进食，连水都咽不下去，只能靠从大腿的静脉输一种营养液维持。她瘦削而衰弱，化疗后掉光的头发长出来了一点，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说话几乎发不出声音，我努力贴过去听得半真，她不停地咳痰，面容愁苦。她说：“我以前每天都会觉得今天比昨天好一点了，可是现在不这样想了……”她说最难熬的是夜里，整夜地睡不着。

　　从医院出来，我很难过！

　　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形象，没有隐私，没有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甚至连吃东西的快乐都没有，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死亡的到来，随时随地，闭上眼睛，和自己的一生告别……无论你以往的日子多么辉煌，多么幸福，多么哀伤，全都随风而逝了。钱，房子，还有情感，爱过的和恨过的……所有的羡慕嫉妒恨，所有从前喜爱的、为之苦苦奋斗的，或者拼命积攒的、舍不得穿用的，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句号。

　　（二）

　　什么是命？什么是运？

　　在音乐厅听莫斯科交响乐团的演奏，斯美塔娜的《沃尔塔瓦河》，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乐音穿行，旋律回荡，有一种岁月和命运在音乐中慢慢升腾，中间有一个断句，正在演奏的乐队突然停止，指挥的手臂停在半空，像是给生命以回眸的缝隙，儿子告诉我，这是作曲家表现一种泣不成声的情绪，音断情不断。瞬间之后，音乐又奏响，浪潮般掀起新的高潮……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的时候，观众潮水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不想让这流淌的音乐瞬间结束，于是，乐队重新坐好，指挥重新站定，随着他手势的起伏，旋律再次响起，人们安静了，沐浴在音乐的阳光雨露中，心灵再次得到了抚慰，灵魂再次受到了洗礼。而人生却没有返场，也不允许返场，无论你的人生是多么辉煌壮丽，或者多么温馨静美，抑或是多么悲伤疼痛，结束了就是永远地结束了。喜也好，悲也好，最后一个音符休止，这个世界就从你的生命里退出了。

　　（三）

　　一个亲戚家的小女孩我们叫她小宝，只有两岁，像春天里的花骨朵一样生长着，和她在一起，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引力，正如朝阳般喷薄欲出，红艳艳的光辉把我们每一个成年人的内心都映照得透亮而温暖。孩子的笑脸真的像阳光一样，小宝笑了，全世界都笑了。同样，小宝哭了，全世界都哭了。那挂着泪珠的小脸，如同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这个两岁的小女孩，用她那天使般纯洁的笑容，点燃了我们心底尚残存的天真，又用她最晶莹剔透的眼泪，勾出了我们心尖上最鲜灵的疼爱……孩童的脸就是我们灵魂的镜子，那样的纯真自然，那是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的人之初啊！

　　多么想留住这张孩童的笑脸，留住我们曾经纤尘不染的灵魂。在女孩的笑靥中，蓦然回首，才发现我们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而岁月早已在我们的生命中刻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张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