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跑到了门口，我就，被掀帘儿的巧慧和芷兰堵住，正迟疑间，身后传来八爷高声的质问，“你…”音调干涩支离，只一个字，便给乱纷纷的喘息声打断了，…紧接着，是，…突然爆发出的，剧烈的呕吐。…“王爷？”芷兰忙快步地赶了进去。…“唉！”巧慧略带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微微顿足，也，走了。…我愕然回头，见八爷趴伏在李福的手臂上，正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他一整天没吃过正经东西，这会儿吐的，全都是暗褐色的药汁。…“爷！”在失口惊呼之后，我奔到了他的床边。…从没见过八爷像现在这样的狼狈，从来没有！他的发辫散了，月白色中衣的领口也已撕扯开了，身体一波一波地颤抖，呼吸声痛苦短促，其中还夹杂着阵阵的干呕，明明什么都吐不出了，却，依然是止不住。…惊痛之下，我冲动地抱住了他，李福，几乎立刻让出了位置。…“你，…”他的身体骤然一僵，片刻，又是一松，似出了口气，软倒在我的怀里，头，无力地倚靠着我的肩窝，断断续续地问，“要，…去哪里？”…“哪里也不去！我错了！”即便是天天看着他，可只有到了此刻，亲手抱他，亲手碰他，我才知道他究竟瘦了多少！有多么的憔悴！…“我不该说那些话气你，我不怕！喜欢你，我也，永远不会后悔！”

……

    “主子，奴才们服侍您漱一漱？”…八爷靠在枕上，苍白的面颊稍稍泛红，带着些耀目的喜悦，和一丝丝的贪婪，紧盯住我泫然欲泣的双眼，可我，看了他的模样，却只想哭。…“若曦，…”小心地覆上我的手，见我没动，他，软软握住，“我，没有力气，…”说着，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水的眸光微微黯淡了下去，像是，有点委屈，“我，…起不来。”…上一次他也说过这话向我示弱，但是我的冷漠…，泪水，终于冲出了眼眶。…“别哭，”八爷蹙眉，勉力抬手，替我拂去，“…没事。”

    他确实是没有力气，身体，也比往常沉重了许多，我一个人不行，还得巧慧和芷兰帮着，才把他自枕上扶起。被我拥在胸前，八爷唇角轻牵，阖了眼。…漱过口后，他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躺下。…“这样睡着不舒服，…也容易着凉啊？”我很小声地劝，两腮早已微微地发烫，天色还不算太晚，又，没落下帐帏，这姿势如此的暧昧，…怎么可以？…默然许久，他悄声地回了我一句，“这样安稳。”

…接过巧慧递来的热手巾，我替他擦拭：额头、鬓角、下颌、脖颈，…透过松动了的中衣领口，见八爷的锁骨凸起，清晰可辨。…手指，抚上去，轻柔地摩挲着，我撑不住，又掉了泪。…泪水打在他的脸上，八爷睁开眼睛，定定地看我，他叹了口气，笑容，显得既温存，又无奈，“就为了一张小小的纸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说出话，偏偏比刀子还要厉上三分，直切得人的心，”他顿了顿，依旧含笑，但是眉目哀伤，“…粉碎。”…“我，…”…“若曦，你先听我说，…”从我怀里挣扎着坐起一些，八爷低声地吩咐，“你们几个先下去，等招呼再来。”

……“我不告诉你，并不是疑你，”八爷的笑容里稍稍有一点苦，“只是怕你意气用事，又再像从前…”说到了‘从前’，他似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开始细微地喘，但，仍然强撑着说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我，…实在是不能够冒险，若曦，你懂吗？”…“嗯，”见他起急，我忙点头，这些天其实也多少想通了些，却，还是觉得委屈，“那你回府后怎么就不会好好地说？…”…“我生气！知不知道你的话多伤人？”八爷挑眉，提高了嗓音，有淡淡的怨怒，许是因为气逆干噎，猛喘个不停，刹那间，双眸便蒙上层温润的泪雾。…他倚靠住我，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为他抚胸拍背的忙碌，一番折腾过后，才，慢慢地平复下了呼吸。

…没等我问，八爷已主动提及了另外一件，更加为我所不能原谅的事。…“你去十三弟府里喝酒的那一晚，…”他低头，视线看似是流连在我袖口暗金的刺绣上，语气平淡，“四处寻不着你，我心忧无奈，只得，…冒险找到了秦顺，他，…全都说了。”…“他说了什么？！”‘全都说了’这四个字，听起来真是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我怎么了？！我做什么了？！怒火直冲脑门，连原有对他的那一点点歉意也早被灼得没了影子，“我和皇上之间根本半点事情都没有！不过多说了几次话！你分明就是在冤枉我！那首饰是，那首饰…”气急之下更解释不清，羞愤交加，我竟然，狠狠地一把推开了他！病中虚弱的八爷哪里禁得住我这么一推，只，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便无力地歪倒了下去。…“哎！”懊悔不迭，我忙忙地又伸出手臂去揽，可把扶不住他下坠的身体，俩个人纠缠着，一起跌在了床上。

…八爷喘得急，额上满布着虚汗，连嘴唇也是浅浅的紫，可那眸子里，偏生的光彩明亮，直耀得人眼晕。“若曦，…”轻轻的声音，他在问，“舍不得？”…我看看自己，一只胳膊尚垫在他的身下，人，紧贴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惊慌中竟还没有忘记要护住他的脖颈。这……‘腾’的涨红了脸，我抽身就走。…却，又被拽住，他病中无力，可我，哪忍挣脱？…“我没有，…”见我迟疑着回头，八爷面上显现出了极为柔和的笑容，“若曦，我从未怀疑过你和四哥…”…是真的吗？我依旧，将信将疑。…“当时的情形，你与他但凡有一丝的不妥，又何必与我成亲？”…说着，他稍稍加力，我就，顺势走近了两步。…“我只是，不愿见你与他往来过密；容不得，他对你心存觊觎！”八爷看我，目光澄澈，面上，却是一掠而过的烦恼愤恨。

…这些事情，难道都是我错怪了他？心思恍惚着，我慢慢地坐回他身边，顺手，拾起了枕边的绢帕，替他擦去额上涓涓而出的汗水，“你只会说我，那，你说的话，…就不伤人吗？”…“我怕，”拉下我的手放入怀中，八爷叹息，眉尖‘簌簌’地发抖，悲哀，被真真切切地写在了眼底，“我怕我留不住你，若曦，我怕你真得会走，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问我因何，…瘦成了这样，…是因为我想不通，”望住我，他略显惨然地一笑，“若曦，…我日日夜夜地在想，可我还是想不通！我想不通，…你为何会那么恨我！为何…忍得下心像那样地伤我！…”…八爷哽住，他的双唇在抖，他的面颊在抖，他的身体，…也在抖，眼中的伤痛、不解、软弱和疲惫渐渐地，全部化作成了委屈，黑压压，铺天盖地般的委屈。…“…若曦——”他扬声嘶喊，手，猛地抓紧了我的袖口，头还沉甸甸地落在枕上，身子，却是突然僵硬地绷直挺起，眉尖高挑，双目圆睁，数滴暴泪缀在眼角，呼吸声，一时间骤停，脸上，渐渐地改变了颜色。…“胤禩！胤禩！”我吓得心都凉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他搂了起来，抚着他的脊背一叠声地叫，“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吓唬我，…对不起！！”泪水，早‘噼里啪啦’胡乱地砸了下去！…直到李福他们几个进来，慌乱地按压过一阵，八爷，才重又开始了喘息，咳嗽着，倒卧进我怀里。

……

    室内各处的帘栊帐幙均被一一地放下，加了纱罩的烛光淡淡掩映。地当中，搁着只三尺来高，紫铜鎏金镶宝玉的熏笼，巧慧于红罗炭里特为添上了些安神用的香饼，融融暖意就在不知不觉间缓透出来，熏人欲醉，又，并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八爷身疲体弱，更兼情思动荡，心神不宁，刚才已是昏睡过了一觉，这会儿，勉强地吃下去几口燕窝粥，正侧身依偎着我假寐。…芷兰单膝跪地，用一把小小的黄玉梳，轻手轻脚地，替他将散乱的发辫重新梳理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