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读村上春树了。前几天的微信朋友圈里，此君的书房照片刷屏，很多朋友看了都说“酷”，一如读完他的小说，你可能说出的那第一个字。作为典型的摩羯男，村上的书房果真是整洁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丝毫不见人们想象中作家书房的杂乱无序。这恰好折射出一位作品介于畅销书与纯文学之间的作家固有的清醒。众所周知，自作者出道以来，那种简约、清晰的雅痞风格就在他的小说中一再显现，而这样的风格再次主导着村上的新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本书的中译者，无论林少华、陆求实，还是毛丹青、竺家荣，皆为一时之选，这一切都令村上迷们的期待没有落空。

和村上春树几乎所有小说一样，全书绝大多数篇章的小说主人公都与作者有着相似背景和爱好，这些男人受过良好教育、品位独特、举止得体，喜爱音乐、擅长调情，常出入酒吧、咖啡馆、健身房；也和村上一样，没有孩子。这样既有教养又悠闲自得的男人自然会成为年轻女人关注的焦点。只不过在这本书的每一个故事里，这些男人们最终无一例外地失去了他们的女人——虽然失去的方式各不相同：或是病亡，或是不辞而别，或是短短的一夜情，甚或只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男女之爱。于是，“失去”就成了这部由7个短篇组成的既好读又不失深意的小说集的主题。

本书的开篇《驾驶我的车》，描述的是一位不久前失去妻子的知名演员，主动约见其妻生前情人的故事。作为开篇，它很好地为整本书定下了基调，即在每一篇小说中都安排一到两名看似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以一种既超然物外又对主人公有着了解之同情的视角来观察或叙述，那名叙述者在其中既对故事的推进承担主要职责，又作为议论者和评判者而存在。这实在是一种极为传统的写作视角，很难写出新意。不过作者在这一点上恰恰体现了他作为一名写作老手的娴熟技法。这些叙事者的存在，在开初看，似乎常常显得有些多余，读至小说末尾才会发现，整个故事里真正的高手其实非他们莫属。这一笔法，在《驾驶我的车》这篇小说里运用得尤为突出，以至于正当我有点漫不经心地阅读之时，猛然间却被那位以旁观者身份出现的女驾驶员一句看似不咸不淡的知人之论点醒，迫不及待地读完整部小说，不得不佩服作者对于人的日常情感之理解，实在众多同类之上。

整本书里，我最喜欢的是《木野》这篇小说。它讲述了一名离异不久的酒吧经营者受某种神秘力量驱使，被迫孤身一人远赴他乡生活的整个过程。作者以一种令人着迷的语调讲述着这个有些怪诞的故事，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篇有关人之存在、有关现代人深入骨髓的孤独以及“不可承受之生命之轻”的小说，其中所有主要人物，无论是和作者本人一样喜欢爵士乐的主人公，还是酒吧常客、神秘的神田，或是热心又能干的姨妈，甚至连在情感上伤害木野甚深的前妻，他们全都是那么真实，那么讨人喜欢，让人不由对主人公那失去了的家园格外疼惜，也深深有感于叙述者所说的：“一定要在某个地方跟现实世界保持一丝联结，否则我就不再是我了。”于是，这篇小说在怪诞之外，又令人感受到一种温暖、一丝安慰。

坊间有评论认为，这部小说集在风格上的重复，似乎说明村上春树早已江郎才尽。不过在我眼里，作者的可贵之处恰恰在于，他的作品几十年如一日刻画了无数相似类型的主人公，从不以写作题材的丰富制胜，却能在重复之中时时写出新意，委实不易。比如这部小说集里那一个个多少有些怪异的人物，细究之下便会发现，他们的行为或心理，其实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或在一闪念间想要去做的。而作者的高妙之处正是在于，他能将常人生活中那些特别的瞬间一一抽离出来，恰如其分地创造出一个个看起来与众不同的小说人物，令读者在享受故事的同时，常常发出会心一笑。而其实，生活的真相，作者借由小说人物之口早已道出：“或多或少，我们都是在演戏。”谁又能说不是呢？

上海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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