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与悲哀--《猫与庄造与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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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与庄造与两个女人》
谷崎润一郎
赖明珠
无爱与悲哀
文|赵松
原发于|《第一财经日报》2015年3月
一个懒散无能而又家境衰微的男人庄造,在母亲安排怂恿下,跟富舅舅的女儿福子搞到了一起,然后赶走了能干却不可爱的老婆品子,开始了不必担忧生计的日子。谷崎润一郎的小说《猫与庄造与两个女人》,就在这样一种“大功告成”的背景下拉开了帷幕。
庄造的母亲想法跟有钱的哥哥家结成亲家,完全是出于生计的考虑(自家铺子惨淡经营,欠了好多房租都还不上,儿子庄造又不成器,只会游手好闲混日子),这样既有了经济靠山,又帮兄长安顿了那个放荡女儿福子,实在是个一举两得的精明之局。原来的儿媳品子虽然能干,但生性要强,又出身卑微(酒吧里的服务员),把她赶出去自然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对于这位艰难当家的母亲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自家要活得踏实,而不是讲什么人情冷暖。不要说她那个除了玩猫什么都不爱的儿子庄造本来对品子就没什么感情,就算是真有感情,又能怎么样呢?老太太办这事儿绝对是干净利落。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搅局者,竟是那只猫。
没有这只猫,整个故事就无从说起,谷崎润一郎那大师烹小鲜的妙手,也不可能施展得如此淋漓尽致。母猫莉莉从出场到换主,然后逃离新主人又回归依附,在不知不觉中牵动了人物的心思和其间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谷崎不仅写猫性写得极为生动细腻,写被猫的得失搞得心荡神迷的人物也写到了骨子里,他似乎要提醒读者的是,在这个世界貌似平稳的结构中,任何一个环节发生位移都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变故,在一个看上去诸事就位的家庭里更是如此。或许还可以引伸一点,越是那种平庸的缺乏情感与精神纽带维系的家庭,就越是有着异常脆弱的结构关系,就像小说中庄造家那样,只不过拿走了一只猫,原本人人满意的“和谐状态”转眼就乱了套。因此在谷崎的手中,这只母猫就像一根针,它不仅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那几个小人物的神经,搅乱了他们的心绪,改变了他们的想法,让庄造母亲精心构建的好局濒临毁于一旦的窘境,还巧妙地编织串联起整部小说的结构。而且在小说中,最出彩的章节,全都是因为这只猫的在场。
如果只是匆匆读过,容易简单地把这个小说看成是描述人与猫的非常之爱的:庄造对母猫莉莉的爱,以及弃妇品子得到莉莉后被启发出的爱。但实际上只要稍微深究一下就会发现,整部小说里恰恰呈现的是一种无爱的生活状态。且不说在庄造、母亲、福子和品子这几个人物之间无爱可言,单是说整天喜欢跟猫厮混在一起、达到一种近乎沉迷状态的庄造其实从根本上说也不知道“爱”为何物,他在情感模式和心理结构上,更像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而不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对猫的迷恋,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大男孩式的感情状态,同时在很大程度上,作为一个成年人,猫还是他逃避现实的寄情之物。他对猫的那种感情,是自我陶醉式的。当然也正因他有这种感情状态和一些天真,才显得有点可爱。而对于品子来说,在得到了这只向来不喜欢她的猫之后,被猫逃脱又归来时的意外依顺感动得要命,以至于爱心开启爱意泛滥。但她的这种感情状态,也不能算是爱,而只是一种同病相联的同情。因此这个小说所描述的,其实是几个既不懂爱、也不会爱或者说没有爱的能力的人之间的关系。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缺爱的小世界,母猫莉莉才会显得那么的重要,能驱动人物发生那么多的纠结与矛盾。
小说从品子那封工于心计的讨猫信开始,直到最后庄造去品子住处偷看猫并落荒而逃,似乎多少都带有那么点家庭轻喜剧的意味的。但是放下书,回想起品子和庄造在各自的状态下呼唤“莉莉”的场景,就会有种悲哀渐渐地浮上来。品子费尽心思要猫,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赢回庄造这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庄造的母亲百般谋划促成庄造抛弃品子娶了有钱舅舅家的福子,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和废物儿子弄个保险而已;而福子之所以会嫁到姑姑家,不过是父亲给她这个没人敢娶的不良少女找个归宿而已;莉莉呢,这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从理解大家心思、却成了众人关注焦点的母猫,在故事发生时其实已经是衰颓残年了。当故事进入高潮之时,季节刚好是深秋,在逐渐浓重的萧索气息里,所有的人物都在不知不觉中以各自的方式面临着“一场空”的结局,而那只猫的生命,也所剩无几了。这时你才会感觉得到,那股悲哀森冷的气息,其实早已悄然弥漫在字里行间了。
从结构上说,谷崎在这部小说中设置的多重三角关系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庄造、猫与品子,庄造、猫与福子,庄造、母亲与品子,庄造、母亲与福子,庄造、品子与福子,还有庄造、母亲与猫,正是如此多重的三角关系在情节推动与场景设置中的有效运用,使得这部小说获得了丰富而又变化微妙的结构和肌理效果。但这些三角关系在整体结构中又并不是几何式的,而是此起彼伏、轮转互荡式的,它们在谷崎的语流中不时地组合又不时的解体,最终化为细小的碎片,隐没在无尽的悲哀气息里。
整本小说的情节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的心理。谷崎润一郎写人物心理,既不是那种冷眼旁观剖析式的,也不是人物内心独白式的,而是渗透式的——其特征是,叙述者在描写人物心理时就像是个隐身人或影子,一方面他以一种自然贴近人物的方式去写人物的心理,并让这种描写在不经意间渗透在叙事的过程中,一方面他又让这种渗透在叙事中的心理描写不时转入人物自白的状态,但又点到为止、绝不漫延,因而不会让读者有半点絮叨的感觉。这种渗透式心理描写的效果,就是能不知不觉地让读者沉浸于某种语流里,感觉跟那个隐形人或影子般的叙述者的话语融合为一体缓慢地顺流而动,进而获得了一种超近距离的感受人物的气息并不时体会其心思的状态,而不再有旁观的感觉。这样一种明显得益于日本传统小说影响而生成的独特心理描写方式,能够让读者充分体验到叙述与阅读的恍然交融的效果,唯有如此,那些小人物的平淡乏味的生活琐事里所隐含的悲哀,才会像深秋的薄雾一样,在最后故事嘎然而止处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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