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中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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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石中的中国
转自 2014-06-09 南方都市报-副刊
文:曾靖皓
《奇石:来自东西方的报道》
(美)彼得·海斯勒著
李雪顺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4月版
40 .00元
何伟(彼得·海斯勒)是一个一流的中国观察者。有人说何伟的记录方式千篇一律,开始时,人们会为那种真实而贴切的文字,精妙而中肯的评论所折服,到如今已经完全风格化的写作使这本《奇石》多少会让人产生审美疲劳,特别是他对各种细节无处不在的碎碎念,让读者甚至怀疑起他的写作动机。
读着《奇石》里的故事,除了第一次看到何伟关于其他国家的文字有些新鲜感外,奥运会、老胡同、三岔口村、古长城、汽车工厂这些在前几本书中屡次出现的场景确实让人感到有些乏味,而且依旧琐碎的细节记录考验着读者的耐心。
但是读完这本书仔细想想,也许减退的不是我们对何伟文字的热情,而是我们对于中国现实的兴趣。作为中国读者,对这个国度我们太过熟悉,总习惯去做外国人记录的评判者,而不是去体察外国人描述里被我们的熟知所蒙蔽的真实一面。当遇到雷同的文字,估计连坚持读完的动力都没有了。不过在何伟看来中国就像北方出售的奇石,它有可能是奇怪的,让你对发生在这里故事背后的荒诞逻辑摸不着头脑,它也有可能是罕见和珍贵的,这里的文化和个体表现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是特有的,这个庞然大物从来就只展露它的表面而把真实掩盖在坚硬的外表之下,所以何伟始终保持着对这个国度的兴趣,即使是重复的场景,其中反映出的中国又怎会是千人一面?
让我们跳出熟知的环境去了解中国,个人感觉这才是何伟作品核心内容。好的文字要么离你很近,要么离你很远,近则让你身临其境或者感同身受,甚至相信它就是和你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远则让你产生一种陌生感,即使对很熟悉的东西也会有一种新奇,然后产生思考,对其重新认识。何伟的文字属于后者。即使何伟不停地描写新的环境,其实对大部分中国人而言都是熟悉的,至少不会很陌生,之所以他的作品会在中国读者中产生共鸣,其文字制造的这种陌生化效果无疑是关键原因,《奇石》的文字这种效果尤为强烈。
比如他在记录自己的女学生艾米莉闯荡深圳的打工故事时,展示的就是一个中国人很陌生的打工者形象。深圳在改革初期到处都是作坊式小工厂,被全国各地到来的女工挤满的城市形象早已通过各种影视和文学作品深入人心,如果他只是通过主人公去挖掘那些工人的艰苦环境,糟糕的人身保障,《奇石》不过是个揭伤疤的平庸作品。何伟在意的是背后中国人思维和行为方式的改变,所以他选取这个在学校就特立独行的学生作为故事人物。一个老外的中国学生,本身就让人有新鲜感,加之她对中国人传统思维和生存模式的挑战,让这个打工妹显得与众不同,从她的遭遇中我们发现,由于太长时间的压抑,面对突然到来的自由,中国人显得如此的惊慌失措,甚至不知道失去管制和集体,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独自面对财富、道德、伦理、性等等,这个特别的艾米莉在大胆挣脱束缚的同时,同样面临着有了钱该如何生活这一巨大问题。她的遭遇实际上演变为整个社会变革的缩影,她的困惑也就象征着转型中整个中国社会的困惑。一个本来熟悉的人群突然变得好像不再熟悉,原来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实际上有着一个并不明朗的未来,而且这个状态持续至今。何伟赞扬艾米莉的独立与勇敢,而他也无奈地认为只能如此,因为这些特性远不足以弥补中国人精神上的空白。
当何伟写到长城时,陌生效果达到了最大化。这个中国的标志,怎么也不会有国人相信它对中国人而言是陌生的。何伟通过石彬伦这个外国人徒步和研究长城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远不是国人头脑中想象的长城形象。我们以为的中国标志,不过是一个模糊概念,我们头脑中经常与这个概念对应的八达岭上那些熟悉的画面不过是人工仿造,比起猛烈的形象宣传,那个隐藏在荒山野岭和复杂史料背后的真实长城却很少有人关注,更不要说发掘和保护,中国人对待自己历史传统的奇特方式让人唏嘘不已。《奇石》里几乎都是这样的文字,如果我们耐心地去理解何伟的本意,你会发现很多这个国度日常中并不自然呈现的一面。
何伟在几部书中都坚守一个客观记录者的立场,希望留下一种照片式的文字,不偏不倚地刻画当下的中国,但是任何记录者都是有历史眼光和思维背景的,即使何伟刻意隐忍这种评论的冲动,牵引读者得出结论的隐语式的评价还是无处不在。《奇石》延续了这种评论风格,就像他在批评中国人短视的时候,他不会让他的看法脱口而出变成文字,而是通过和一个出租车司机的问答隐晦地写出。司机对五十年的政策期限毫不担心,因为他认为自己那时已经八十多岁,人生已经到了尽头,中国人对未来的思考仅限于自己的生命时间,这种短视思维读者一看就明白。并且,对于中国社会更为熟悉一点的读者都会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中国普通人的特殊想法,也许中国人真的不打算考虑太长远,那种涸泽而渔、不顾未来的发展模式也就得到了合理解释。中国人对于所处环境和社会的未来如此“慷慨”,不愿多想,但是却是一个个人储蓄奇高的国度,对个人命运如此谨慎和对国家、社会、民族未来的漠视形成鲜明对比,也是对我们一贯颂扬的集体主义精神的一种讽刺。何伟文字背后的力量在这时就显得十分突出。同时,可能因为《奇石》是他在中国的最后一本书,书中文字很多时候变得情绪起来,甚至还能看到不少骂声,客观是可贵的,不过情绪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还原成一个普通个体的何伟,这是其他几本书不常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