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塞雷纳:嗨,你的心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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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塞雷纳:嗨,你的心怎么了
文:谢岚 原文链接:http://book.douban.com/review/6017150/
文:谢岚
先把工作、买车、按揭买房的事情放一放,用一年的时间,前往25个陌生的城市,采访25个陌生的同龄人,问问他们是怎样生活的,然后写成一本书。
25岁的时候,西班牙人马克·塞雷纳做了这样一件事。
他本以为,那只是他和这个世界独自打一次交道,却没想到引发的“共振”持续至今。
随着《二十五岁的世界》有了简体中文版,塞雷纳来到了上海。
他没想到,这里有那么多年轻人对他的故事充满兴趣。
他也许不知道,那是因为这个城市的年轻人渴望着谈谈他提出的问题:
是什么让我们微笑和哭泣?
我们是谁?
我们想成为谁?
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和国家的未来?
然后我问自己,要不要用这些积蓄去做些别的事情?
6月4日晚上,淮海西路“雕刻时光”咖啡馆来了很多人,很多年轻人。今晚的活动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一个西班牙人要来讲讲他的故事。 25岁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先把工作、买车、按揭买房的事情放一放,用一年的时间,前往25个陌生的城市,采访25个陌生的同龄人,然后写成一本书。
与此同时,这个叫做马克·塞雷纳的西班牙人,正和翻译“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长途飞行让他有些疲惫,想要马上就要面对一大群陌生人,又有些害羞。不过,这些丝毫不减损他内心的高兴和奇妙感:他本以为从2008年9月开始出发的旅程,只是他和这个世界独自打一次交道,却没想到引发的“共振”持续至今。 2010年10月,塞雷纳把25个年轻人的故事写成了一本书《二十五岁的世界》,这本书不但出版了西班牙文、英文,还有了韩文、日文,而现在,它又有了中文!此刻,还有那么多中国的年轻人正等着想和他谈谈。
“最早我对一个朋友谈到写这本书的时候,他十分惊讶,他说这主意蠢透了,只能体现出我的不成熟。”塞雷纳笑着说,“现在,我30岁,但这趟旅程好像并不是五年前的‘过去的事’,今天我仍然很愿意谈论这本书,我为这本书感到骄傲。我们的未来就孕育在当下,年轻人是世界的未来,他们过得怎么样,他们怎么想的,他们有什么改变,他们怎么对待不同的选择……这些问题的回答也许决定了未来。”紧接着,塞雷纳还说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到2025年,书中记录的一代就将成为社会的引领者,而这个时候每三个城市居民中就有两个是亚洲人。“我没想到,在北京、上海遇到了那么多的年轻人,他们似乎很渴望谈论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亚洲的确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觉得我写了一本有用的书。”
采访开始前,一看到摄影记者,塞雷纳赶紧做了一个歉意的手势,提上行李包,留下一句“哦,我得先去换件衣服”就匆匆走了。我们以为他觉得身上的旧红色T恤过于随意,充满了旅途的气息,要去换一件比较正式的衬衫。可不一会儿,重新出现的塞雷纳只是换上了了另一件休闲T恤。“你们没觉得它更25岁吗?”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们这才注意到,新T恤更加亮丽,胸口还有一个醒目的卡通图案。这么做,不是为了配合书,或者晚上的活动,“自从那趟旅行回来后,我对年龄似乎有些困惑。”塞雷纳说,“我去过墨西哥一个边远土著乡村的墓园,墓碑上只有死亡的日期,没有出生的日期。有时候我会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冻结’在了25岁。”
2008年,世界发生了金融危机,西班牙也弥漫着萧条、不安和恐慌。就在这一年,25岁的塞雷纳想出去看一看,了解这个世界上和他同龄的年轻人是怎么生活的。当时,他是西班牙国家电台的记者,工作稳定,而且他的勤奋——手头永远同时忙碌着好几桩事情——也让他有了一些储蓄,可以买车,付得起住房按揭。“然后我问自己,我要不要用这些钱去做些别的事情?”
在经济动荡的时候,停掉工作,花光积蓄,绕地球一圈只为了去听25个陌生人说话?这个想法在西班牙也是挺“刺激”的。塞雷纳根本不敢告诉妈妈实情,为了宽慰她,就骗她说是有人出钱让他去写这本书的。“和所有重大的决定一样,考虑太多的结果就是迟迟不能开始。我也有过犹豫不绝。要做如此长时间的旅行,要下的决心对我而言,可以和生孩子或者做生意创业相提并论。”塞雷纳说,“有一天我读了一本书,书上有一句话我非常有感触。它写着,年轻人跟年长的人区别在哪呢?年轻人总是幻想未来会发生什么,而年长的人总是在遗憾我当年如果干了这件事,现在会变得怎么不一样。25岁的我,也许什么也没有,但命运就在我手中。那就趁命运在手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出发前的几个月,真是一场折磨。就在前往南非的飞机即将起飞的时候,塞雷纳突然觉得很累。当他发现一架飞向非洲的航班上全是白人时,不由一阵紧张:我没飞错方向吧?
好在,还有拥抱。
“出发前几天妈妈一直在帮我准备东西,告诫我路上有哪些风险,一遍遍问我是否去意已决。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本以为她会最后责备我一次,说都是我的错,要她经受这一切。但她用尽全力给我一个拥抱,用一个母亲才明白的眼神望着我,然后松开了怀抱,‘要活得快乐’。她从未如此明确地对我说过这句话。”
在一个糟糕的国家里,她依然在做非常美的事:写诗
“一般人写书前是对着一张白纸,但是我展开了一张世界地图。然后想从哪开始呢?好,就从这个地方开始,把地图上一个一个点填满。我买的是一种全球旅行的通票。”
塞雷纳的第一站是南非约翰内斯堡,那也是整个旅程中最混乱的一站。种族隔离从法律上已经取消,但隔离仍深深地烙印在生活中。白人、黑人分开居住,过着没有交集的平行生活。哪怕是在全城最安全的区域之一,拜访邻居也得先上一辆车,经过三道屏障,保护措施好得让人觉得身处动物园。塞雷纳采访了一位黑人DJ,跟着他去酒吧,听他最喜欢的音乐唱片,走进名声糟糕的黑人社区,结果大家奔走相告,说来了一个白人。
去越南之前,塞雷纳对这个国家的了解是:越战,大米产量非常高,但他遇到了一个服装设计师,颠覆了传统的印象,于是就选择了他作为一个描摹的对象。
日本给他的印象是:小,非常有秩序,强烈的消费主义。在他眼中,银座和新宿这样的中心城区,简直就是一家巨大的彩色商店。一个细节也很难忘:似乎每次下雨,日本人都要买把雨伞。不过,最后吸引塞雷纳的却是一个僧人,脸颊瘦长,沉默寡言,习惯低着头避免目光交流,非常节俭、举止老道。诵经的时候,绵长深厚,有如永恒,文字和声音仿佛来自身体内部。但他也会穿上某支大阪足球队的T恤。塞雷纳偷看了僧人iPod中的播放列表,他的口味可真宽:有日本流行乐,节奏布鲁斯,荷兰的嘻哈乐。他甚至还会跳一点街舞!
在泰国,塞雷纳采访了一位女泰拳手,动作迅速,搏击时眼色像鹰一样,努力争取每一场胜利,争取女子泰拳的发展空间。
在韩国,塞雷纳的“目标”是一个当红的流行歌手。几年后,歌手写信告诉塞雷纳,她离开从小就很熟悉的演艺圈,改去美国念法律。
在秘鲁,一个生活在丛林当中的人成了25个主角之一,他用当地的草药来治病,他会喝一种东西,喝了之后头晕目眩,以此预示未来。
而在比较熟悉的欧美大陆,他采访了调香师、企业家、抗议者和职业大胃王——后者能在10分钟内囫囵吞下55个热狗、8分钟咽下六到七升的冰激淋,他就靠这项本领谋生,一年大约能挣4万美元,但永远不能静静地坐在桌边吃饭。
……“你如何和这 25个人相遇?”“为什么是他们?”
这是塞雷纳最经常被问到的问题。
“每次我去一个国家,并不会带着目的去找到什么人,我会先适应一下新的地方,感受一下这个国家特有的气息,然后买一份当地的报纸,了解下他们最近的生活……我想,我是在等待那个人的出现。碰上一个好时机非常重要,不同国家情况不同。比如在智利,人们可以在监狱里进行对话,既然允许我就进去跟囚犯聊一聊,我就抓住了这个时机。比如我到了东南亚的时候,正是是海洋丰收的季节,我就选择了一个渔民……跟着感觉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旅行时一定要变得非常敏感,否则就不叫一次旅行。”
采访时,记者邀请塞雷纳玩一个小游戏:“现在我把你的书放在你面前,但你不准打开。请问,二十五个人之中,哪个名字最先跳进你的脑海?”
2008年9月,塞雷纳来到津巴布韦时,被这里的通货膨胀惊呆了。面包店里的标价一天能变三次,买一样很小的东西得拖着几麻袋的钱,当地人开完笑说,别人在给你开发票和你付款的间隙——比如付电话费——那付款金额已经分文不值了。当塞雷纳走进最大的超市以后,仿佛产生了幻觉——里面有货柜、橱窗、冰箱……但全是空的,什么都没有。马路上的红绿灯也不工作了,有时候是因为断电,还有些时候是因为有人把灯泡偷走了——偷去了舞厅。
但塞雷纳也遇到了不寻常的地方:书本咖啡馆,一个至今能维持营业并举办一些文化活动的地方。那天是诗歌朗诵日,咖啡馆被手拿杯子的人们挤得满满的。塞雷纳就在那里遇到了普莉姆罗斯。“普莉姆罗斯一身嬉皮士年代的打扮,尤其是耳环、项链和闪闪发光的白色帽子。25岁仍然单身,独自居住,这在津巴布韦是很不容易的,她母亲对此很不满意,但她说,‘我为什么必须结婚?我难道有保质期吗?’她一边写诗,一边在津巴布韦联邦储备银行工作,薪水随本地货币波动,却只有欧洲十分之一的水平,但她仍然被人看作享有特权。她的英语说得很好。”塞纳雷说,“你知道吗?津巴布韦的失业率高达70%,很多专业人员都移民国外。以普莉姆罗斯的情况,她完全可以离开,把问题都丢在身后,但她选择留在了那里。在一个混乱的国度里,她依然在做非常美的事:写诗。”
在咖啡馆,普莉姆罗斯慢慢地朗诵了自己的一首诗,描写了对于这个国家的感情——就好像亲吻一根刺。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至今会在塞雷纳的脑海中回响:“我一直看不见自己拥有的,只看见自己曾经拥有的。”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究竟是在干嘛?
中国的年轻人也不简单。在京沪两地的阅读分享会上,塞雷纳接到了不少好问题。“你是去了很多国家,可如果你不在那个文化长待一阵的话,你怎么能很深入地认识这个国家?你说,想通过描写不同的人去探讨世界的未来有可能是怎么样的,但你的方法,深度够吗?”
“20-25岁的年轻人会经历很多迷茫,但是我看到这25个年轻人很淡定,没有迷惘。他们为什么能那么淡定?”
在和同龄人的交谈中,塞雷纳是触摸到迷惘的。澳大利亚的萨姆是一个聪明勤奋的移民后代,身兼数职:急救科医生、连锁餐厅老板、拥有一间设计工作室、创办了一个基金会来帮助贫穷的祖国斯里兰卡,同时他还筹划一部纪录片,记录医院里的老人对疾病、死亡和生命的看法——看上去,萨姆简直是全球年轻人的典范,有那么几个瞬间,塞雷纳也觉得:“我们都是1983年出生的,但是看起来我们有十年的差距。”但萨姆也让人隐隐不安——他太忙了,以至于很少有时间和女朋友,和家人在一起——也许还有他自己?
还有一名长跑运动员,多次得过残奥会奖牌,他热爱速度,热爱跑步,热爱风在眉间的感觉,热爱胜利。但同时,塞雷纳也得知,他承受着抑郁症的压力。
事实上,在漫长的旅途中,塞雷纳自己也常常陷入迷惘。他在序言中用“萤火虫”来比喻自己的心情:“萤火亮起的时候,我会平静下来,觉得此行会有所收获。萤火一熄灭,我便开始担心,一遍遍胡思乱想。”
2009年5月份,塞雷纳来到哥伦比亚,再过几个月,一年的漫游就要结束,他就能回家了。就在这个时候,他遭遇了整个旅行最艰难的时刻:奶奶去世了。
塞雷纳和奶奶的最后一次拥抱,是出发前去向她告别。“要对她说的话我想了好几天,却没有派上用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马克,你要去的地方是冷还是热呀?’她问道。我能感受到自己胸腔澎湃的心跳。我们都哭了,我只能拥抱她,然后吻了她九十下——根据她的年龄,一岁一个吻。‘最重要的是吃得好点儿。’门关上的时候,我听到她说。”《二十五岁的世界》中这样写道。
“但她去世的时候,我却不能立刻回去,周围甚至连国际电话都没有。”塞雷纳回忆道,”当时我身在一个巨大的市场,周围非常欢乐、喧闹。我很悲伤,孤独地流着眼泪,问我自己:我究竟在这里干嘛?”
那么,是什么让《二十五岁的世界》缺少对脆弱的关注、记录和思考呢?是塞雷纳害怕伤害那些年轻人吗?还是他没有准备好?还是25岁终究太年轻了,尚且还不知道脆弱——人们承受着的烦恼、迷惘、痛苦、恐惧——究竟对生命意味着什么?
“这趟旅行让你发生了哪些改变?”这也是塞雷纳最常被问的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我的大脑似乎变成了一个‘谷歌地球’,能准确定位,因为大半个地球都过去了。”塞雷纳常常这样回答,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玩笑。
五年过去了,塞雷纳一直住在西班牙,还在当记者,空余时间做些电影方面的兼职——看起来,和25岁时候的生活并没有太大不同。是的,谁说干了一件非常规的事情,生活就一定会天翻地覆呢?
但在内心深处,25岁时经历的一些事情,似乎永远地逗留在了他的生命里:
比如,那个曾经当过两年水手的阿根廷发明家回忆远航时的一句话:“远还是近不太要紧,要紧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不是在一艘正确的船上? "
比如,在印度遇到的独自旅行的当地女孩。这样的事即使不说冒险,也是很受烦扰的。当这个女孩坐下来歇息,总有一群男人盯着她,想和她搭讪。可这个女孩很神奇,她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些“魔法句子”。当她取出一张纸条,问问那些围观的男人:你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吗?你怎么了?男人们一下子就散开了。
再比如,墨西哥偏远乡村遇到的女教师安娜,她有一张甜美的圆圆脸蛋。她告诉塞纳雷,在他们的土著语言索西语中,没有“你好”这个词,他们的相互问候是:“你的心怎么了?”

《二十五岁的世界》
[西] 马克·塞雷纳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3 年 5 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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