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的苦恼》
（http://t.cn/zW85CMy）
作者：[日]有岛武郎
译者：谭晶华
ISBN：978-7-5327-5822-7
出版时间：2012年10月
字数：100千
开本：32开
装帧：平装
定价：26元

我极不情愿地把我对你说的话和M子对我说的话合在一起品味。M子赶紧走近我，用自己的雨伞遮挡住任雨浇淋的我，她用那饱含泪水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我。二十 八—二十八岁的女人—多么妖媚、妖艳！她稍稍胖了一点，担仍不失为身材颀长，既年轻又成熟，宛如陈年的葡萄酒那样彤红、芳醇，对于曾经满意地痛饮过这美酒 的我来说，眼前的诱惑力该有多大！那专供人吸吻的殷红的嘴唇近在咫尺，要是当时没你在一旁待着，我一定不会以心去支配眼，而要用眼来满足心了。然而不论到 达何种程度，只要一想到你已经碰过了M子，那么她在我眼中就成了一只美丽的陀螺，为了更好地欣赏这种美，就只能加力抽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瘦多了。哎，（说着，看了看你）你现在究竟在哪儿？现在就回家去吗？”

她娇滴滴地歪着头说。她把我那被夜间火车的煤灰弄脏的脸说成瘦，倒也难怪，只是她的话里还明显地带有觉得我难看的语气。三年来，超人的辛劳使我丧失了少年的风华，变得干瘪了。我冷淡地把目光从M子身上转向你。

我只在学生时代见过你，过了这么久你也变了。不过从那时起你成了一个典型的美男子，连那清瘦 的高个子，不时带点沙哑的嗓音也使你显得温文尔雅。然而，你的胆量却也令人惊讶，无论对谁都恬不知耻地曲意迎奉。对教师、对同学，你不像平时那样放肆，而 采取一种看上去既愉快又轻慢的态度相待。在那一瞬间，你嘴角上出现的那一撇—给各人的感觉不同，特别是女人们，也许会把它看成是你的魅力—我却在极其厌 恶！我这个比较容易被那些阿谀献媚的人所笼络，可是，你的嘴边那个一撇，我对你怎么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你变了。大概是比学生时代略胖了一点的缘故吧，看上去很壮实，在漂亮的白皙额头的左上方，浓 黑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使你更像一位富有教养的绅士，女人不可能对你视而不见。一般男子给予女人的整体有力感或许你还没有完 全具备，但是，女人们的目光会被你那些细小的部位吸引：那右耳上蜷曲的与众不同的鬓发，清晰地嵌在白净头上的小黑痣，端正高挺的鼻子，那条微笑时嘴角上的 奇怪的撇纹，贝壳似的细长的指甲，眼镜后面厚颜无耻地入迷地盯着女人的双眼皮眼睛，下半身优美的垂直的流畅线条……

你变了。但是当你为了向我表示好意并掩饰当时的尴尬而微笑时，嘴角出现的那一撇却依然如故。 我一看到它，顿时，对你的不快之念犹如反胃似的从心口泛起。像是要证实我以往的确信，我心中再次予以肯定：这是个无论怎样也不可掉以轻心的人。不过，现在 我倒是并没有忘记，制服你对我来说是何等的重要。于是，我强装亲热地与你交谈。

“有件事我很想请教您并和您商量，如果您没事的话能否到我的住处来一下？”

遇到这种情况，常常表现得厚颜无耻的你却奇怪地踌躇起来。我洋洋得意地注视着你那双不知往哪儿放好的慌慌张张的眼睛。

“好，好的。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忽然，我注意到M子在紧张地思量权衡，尽管她渐渐地镇定下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我还是看到，她那伪装镇定的十分紧张的真面目，假面具还是遮不住。她好像忘记了雨水淋在我的身上似的，雨伞离开了我的头顶，顾不上我就在你的身旁，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对你的眼睛说话。

“我说加藤，今天下午要开小组会，你忘了吗？”

“啊，是的！”

她的这句话，使你精神为之一振地回答道，犹如得到了百万援兵。

我想，不管怎样只能先同你面谈，所以拒绝到M子家去。我向车夫问清了要去的旅馆的名字，告诉你们，并和你约好傍晚在那儿与你会面，然后又坐上了车。

到了旅馆我吃了中饭，好像还洗了脸，换过了衬衫，不过，现在我要想起当时做了些什么却像做梦 一般。总之，待意识清醒一些时，我只穿着雨衣独自一人在田野的高地上踯躅。道旁映入眼帘的带着雨水的野草快活地将叶尖指向天空，生机勃勃地成长着。被雨水 洗得碧绿的叶子美艳无比，我像得到了什么重要的启迪似的，一边仔细地观赏着青草，一边漫无目的地信步走去。这是多么得天独厚的大自然美景呀！

“即使被人占了先，我也决不善罢甘休！”这种恶魔似的念头敲击着我的心扉。把你从我手上夺走了半天的M子到底在耍弄什么奸计呢？她肯定已经敏感地意 识到我已发现其中奥秘，她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尽管如此，她还试图设法掩饰过去。既然如此，我不如干脆就装作受了她蒙骗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在 想着如何借机隐匿起来。糊涂虫！只要你们两个活着，就别想躲过我的眼睛。上帝找不到你们，我可是不会找不到的！当然，她也有可能想从正面把事情说清后，逼 迫我退婚。这也许是M子最希望的，也是最使我痛苦的。从我内心来说，我肯定理所当然地拒绝接受。想到这儿，我顿时泄了气，我在一块滚落到山崖边的石条上坐了下来。

从脚下陡峭的悬崖处望去，远方隅田川和江户川的沼泽地像白纸一样平坦、宽广，纹丝不动的阴沉 沉的雨云遮盖着大地，一如我此刻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起雨轻轻地下了起来，从大海边飞来的白天鹅，五六只一群，急速地盘旋着。眼皮底下的工厂和火车的奔驰 令人目不暇接，这一带静谧得似乎透出了一种悲意。我茫然地眺望着这旷野的景色，又想到M子，感到她是唯一能使我的热情得到满足的一个女人—她那大而平常的眼睛，诱人吸吻的彤红的嘴唇，讨人喜欢的极富感情的鼻子，依偎在我肩头时露出的颈项和使人情摇意夺的甜美的声音……也许我这个人就是为了让M子作弄到死才降临到人间的，所以，我决不能够失去她。突然我又从这样的想入非非之中清醒了，不由地举起手来推开刚才想象的那个蛊惑人心的她的肖像。拒绝退婚的话，我这个男人就成了个窝囊废。男子汉的傲骨—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可是听任M子委身于你，就等于承认你战胜了我，这样我就会使自己名誉扫地，即便我从这个打击中重新站立起来，并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事业家，或者又娶到了比M子强得多的娇妻，成为德高望众的圣人，然而在M子被他人抢走这一点上，我终究是个出色的败将！也许，在这个世界有那种获得新生就忘记一切前愆的无忧无虑的人，可是，我就不是这种人！是夺回她还是杀死她—是啊，是夺回她还是杀死她。“不，我爱M子。”他人可以平心静气地评论这种爱是否正确，是应该的还是失当的，是有价值的还是没有意义的，是悲壮的还是滑稽的，对我来说，除了说爱M子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对她表达感情的话语了。M子的过失连同不怀好意、不洁的操守都诱惑着 我。这似乎可以说是病态的，是的，病态的。然而，所谓病态又是怎样形成的呢？我认为那些没有机会得到这种病态感情的健康人才是最值得可怜的。夺回她还是杀 死她—是的，夺回她还是杀死她。……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在衣袋里找起手枪来，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最后终于忍不住地哭泣了，谁又知道我蜷缩着在这里暗暗垂泪 了多久。

当我清醒地站起来时，四周已洒满晚霞的金光，我想起早晨的约定，准备回去。定睛一看，刚才坐 的石板下长着一株小草，它的根完完全全地压在石头下，然而那痛苦挣扎着长出的叶子虽然发育不良，却冲出了重石的镇压，夺取分享阳光和雨露的权利。我忘记了 其他所有的青草，只想使这一株草从石头的重压下获得自由。我使尽平生气力企图搬动那块石板，可是石块冷冰冰地一动也不动。“太可怜了，秋季一到，你很快就 会枯死的！”我思忖着，终于由着它，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