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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瓦《人都是要死的》书摘(八)

(2012-05-15 14:33:58)
标签:

译文出版社

译文好书

波伏瓦

人都是要死的

书摘

马振骋

第二性

文化

分类: 书评专栏

 波伏瓦成熟时期的作品

用小说形式阐述存在主义思想,探讨存在的意义

前后长达六百年,疆域横跨两大洲,想象力丰富

波伏瓦《人都是要死的》译后记 <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by <wbr><wbr><wbr><wbr><wbr><wbr><wbr><wbr><wbr>马振骋
人都是要死的》

http://t.cn/aeHRr3

作者:西蒙娜·德·波伏瓦

译者:马振骋

ISBN978-7-5327-5461-8

出版时间:20121

字数:216

开本:32

装帧:平装

定价:32.00


我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了,屋里挤满了人。

“什么事?”

我一臂撑起身子,头沉沉的。卡特琳站在我的床头,两眼直愣愣望着我。

“什么事?”

“你在床上已经躺了四天,全身冰凉像个死人,”罗杰说。

他也显得惊慌不安。

“四天!”

我跳了起来。

“巴托洛梅奥在哪儿?”

“我在这里。”

老头儿走近来望了我一眼,面带怨恨的表情。

“你叫我好怕啊!”

我抓住他的胳膊,带到门框里。

“成了吗?”

“成了。”

“我不会死了?”

“不会死了。你想死也死不成了。”

他开始大笑,挥舞双手。

“过不完的时间,”他说,“过不完的时间呀!”

我用手按住咽喉,感到窒息。

“我的斗篷,快。”

“您要出去?”约翰说,“我去通知卫队。”

“不。不要卫队。”

“这太大意了,”罗杰说,“城里不太平。”

他转过目光。

“壕沟里传来的诉苦声,日夜不断,叫人听不下去。”

我在门前停下:

“发生了骚乱?”

“还不至于。但是每天晚上,都有人试图把粮食扔到城墙外面。有人在粮仓偷了几袋麦子。有人口出怨言。”

“谁口出怨言,就给谁二十下鞭子,”我说,“到了晚上,谁在城墙上被抓住,就把谁吊死。”

卡特琳脸色陡变,冲着我走前一步:

“你再不愿意让他们回家来啦?”

“啊!别提了,”我不耐烦地说。

“你跟我说过:‘如果我死了,你把城门打开。’”

“但是我没有死。”

我对她红肿的眼睛、干瘪的腮帮看了一眼。她为什么那么悲哀?他们为什么显得那么悲哀?我内心却欢喜若狂。

我走过玫瑰色广场。一切没有变化: 同样的沉默,同样的小铺子,门窗用笨重的木板堵得死死的。可是一切像黎明那样新鲜,这是大晴天的黎明,宁静而又灰白。我望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高悬在棉絮般的天空,我微笑了,我好似能够去采摘云絮中这个辉煌欢乐的大圆球。我探手可以碰到天,我觉得未来是我的天下。

“平安无事?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哨兵说。

我走上了巡查道。山上岩石裸露,壕沟里没有一点火光,没有一根草。“他们都是会死的。”我一只手按在石头雉堞上,觉得自己比石头还坚硬。我向他们要求些什么?十年,半个世纪。一年算得了什么?一个世纪算得了什么?我想:“他们生来就是要死的。”我俯身下望。热那亚人也是要死的,这是些绕着营帐转悠的黑色小蚂蚁。但是卡莫纳不会死。四边八个高耸入云的塔楼,卡莫纳屹立在灿烂阳光下,永无尽日,一天比一天壮大,一天比一天美丽。它将侵入平原地带,将统治整个托斯卡纳(Toscana,意大利中部地区。)。我两眼盯住横卧在天边、起伏绵延的山脊。我想:“世界在这后面。”我心中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冬天过了。篝火已经熄灭,呻吟已经停止。初春乍暖的天气,一阵阵尸首腐烂的臭味随风飘至卡莫纳。我嗅在鼻里毫不恐惧。我知道,从壕沟里散发出致命的瘟疫,将会感染热那亚人的营地。他们的头发会脱落,肢体会红肿,血液会发紫,他们会死。当查理·马拉泰斯塔带了军队出现在山峰上,热那亚人急急忙忙收营拔寨,不战而逃。

大车尾随雇佣军而来,满载着一袋袋面粉、大块的肉、装满羊皮囊的酒。各个广场火光通明,凯旋声响彻全城。人们在街头相互拥抱。卡特琳双臂紧紧搂住唐克雷德,她四年来第一次笑了。晚上有一个盛大的宴会。马拉泰斯塔坐在卡特琳右首,喝酒谈笑,踌躇满志。我也是,感到酒的热气顺着血管流转,内心充满喜悦,但是这种喜悦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它又硬又黑,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我想:“这仅仅是个开始。”宴会结束后,我领马拉泰斯塔到珠宝厅,把商定的银钱如数算给他。

“现在,”我说,“去追击热那亚人,直捣与我们土地毗邻的城堡和城市,您愿意干吗?”

他笑了一笑。

“您的箱子空了。”

“明天会满的。”

天一亮,我派了几个传令官晓谕全城,每人要在天黑前把自己所有的金银财宝献上来,否则处死。有人对我说,许多人有怨言,但是没有人敢于反抗。日落时刻,一堆堆珠宝放在箱子里。我把这些财富分为三份。一份交给军需官,去筹买小麦;一份给呢绒商,去采购羊毛。我把第三只箱子指给马拉泰斯塔看:

“我还可以挽留贵方军队为我服务几个月?”

他把手伸进熠熠发光的珠宝堆。

“好几个月。”

“几个月?”

“这要看战争的收获有多大,”他说,又笑了一笑,“也要看我的兴致好不好。”

他漫不经心地让珠宝在指缝间簌簌往下落,我不耐烦地望着他。每颗珍珠、每粒钻石,是今后秋收的种子,是保卫我们疆土的一座城堡,是从热那亚人手中夺取的一块土地。我召集专家,他们整夜在清点我的财富,我和马拉泰斯塔商妥每人每天固定的雇佣费。于是我叫卡莫纳人集合在宫前的广场上,向他们发表演说:

“你们家里再也看不到女人,你们粮仓再也没有小麦。让我们去收割热那亚人的麦子,把他们的女儿带回家来。”

我还说,圣母在我梦中显过灵,她答应我,在卡莫纳能够跟热那亚、佛罗伦萨并驾齐驱以前,我头上不会掉落一根毫发。

青年又穿上了盔甲。他们的腮帮瘪的,眼睛眍的,形容憔悴,可是,饥荒虽则损坏了他们的躯体,也磨炼了他们的灵魂,他们跟随我毫无怨言。为了提高他们的勇气,我指给他们看热那亚人的紫酱色尸体,横七竖八地沿壕沟躺着。马拉泰斯塔的军士容光焕发,两腮丰满,肩膀厚实,在我们眼里简直是一群天兵天将。雇佣兵队长随心所欲地指挥他们,有时没必要地延长休整时间,有时爱在月光下驰骋就兼程倍道。他不去穷追溃退的热那亚人,借口说他遇到的尽是些濒死的和已死的敌人,提不起精神,而要去攻占蒙特费蒂城堡。在那次战役中,他耽误了一个白天,牺牲了几名将官。我责怪他浪费时间和生命,他昂然回答我:

“我高兴怎么打就怎么打。”

热那亚人利用我们留给他们的喘息机会,避开交锋,躲进了维拉那。这是一座防卫森严的城市,四周城墙坚不可摧。马拉泰斯塔于是宣布,我们应该放弃这次攻城。我要求他耐心等待一个晚上。在维拉那城门的两侧,有一条地下水道,把各处的水聚集在城墙脚下,通过一条引水渠引入城内。没有人能够进入这条地下水道而不被淹死。我对谁都没有泄露自己的计划。我只是命令几名副官埋伏在西暗道上,自己卸下盔甲,钻入黑暗的隧道。起初,我还可以呼吸到聚积在拱顶下淡而无味的空气,后来拱顶低了下来,石头与水之间已无空隙。我迟疑了。流水湍急。如果我再往前走,可能没有气力游回到有亮光的地方。“要是那个老头儿说的是假话?”我想。在我前面,在我身后,漆黑一团,除了水的流淌听不到其他声音。要是那个老头儿说的是假话,我是个会死的人,死在今天或者死在明天,有什么区别呢?我想:“现在,我就会知道了。”我钻了下去。

他说的是假话。我脑门嗡嗡响,胸脯像给钳子夹住。我要死了,热那亚人会把我浸泡的尸体扔去喂狗。我竟会相信这种荒谬的故事?愤怒、刺骨的冷水使我透不过气,我只盼望这个弥留时刻早早结束,因为我老是死不了。突然,我明白自己游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不会死;我一直游到隧道出口。不可能再怀疑了,我是真的不会死的。我多么愿意下跪,感谢魔鬼或天主,但是哪儿有他们的行迹。我看到的只是弯月当空,四野寒气逼人,肃静一片。

城是空的。我抵达西暗道,蹑步走至哨兵身后,一剑把他砍倒。哨亭里睡着两个士兵。第一个在睡梦中给我杀了,第二个刚一交手就丧了命。我打开城门,军队偷袭进城,出其不意地屠杀了整个城防军。到了黎明,惊恐不安的市民发现他们已经换了主人。

半数男人作为囚犯,押到卡莫纳,耕种我们的土地;随同他们也带走了一群青春少女,给我们传宗接代。从维拉那,我们居高临下,毫无困难地侵占了平原上的许多小镇。我在雨点般的箭矢下,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我的部下都称我为无敌英雄。

我希望乘胜夺取里维尔港,这是热那亚的藩属,可以给卡莫纳提供一个出海口。但是马拉泰斯塔突然做出决定,说他打仗打厌了,要带了自己的队伍离开。我只得拨转马头,和马拉泰斯塔并肩走上归途。我们在一条十字路口分道扬镳。他前往罗马去找寻新的冒险,我久久地目送这个人远去,他在生活中漫无目的,像会死的人那样随随便便安排自己的命运。然后,我挥鞭朝卡莫纳疾驰而去。

我不愿再把城邦的前途掌握在雇佣兵手里,决定自己建立一支军队。我需要许多钱。我征收重税,颁布一项反奢侈法律,禁止男女有两件以上粗呢长袍,不许佩戴任何首饰;贵族吃饭只能用陶器或木头做的碗盆;反抗者不是投入暗牢,便是在广场上受车刑,并且财产充公。我强迫男人在二十二岁前结婚,女人给城邦养儿育女。耕地的、织布的、商人、贵族,一律要当兵。我亲自监督练兵,不久,我建立了一个连队,然后两个,然后十个。同时,为了增加我们的财富,我鼓励农商业发展,每年举行一次盛大的贸易会,吸引外国商人来购买我们的小麦和呢料。

“这样的生活要过多久?”唐克雷德说。他的头发像他母亲,浅黄色的,有一张贪婪的嘴。他恨我。他不知道我不会死,但是他相信我有一种神药,服了不害病不衰老。

“需要多久就多久,”我说。

“需要!”他说,“对什么需要?对谁需要?”

一种看不到希望而郁积的怒气使他的眼睛变得冷酷无情。

“我们已经跟锡耶纳、比萨一样富裕,但是除了婚礼和洗礼以外,不知道还有其他节日,穿得像个修士,住在修道院里。我是您的儿子,但日日夜夜要在一个粗鲁的队长命令下操练。我和我的同伴没有过上青春的年代便衰老了。”

“我们生活清苦,未来会给我们报答的,”我说。

“但是谁把您从我们身上偷去的岁月还给我们?”他说。

他瞧了我一眼:

“我只有一个生命。”

我耸耸肩膀。什么是一个生命?

三十年后,我有了一支全意大利最庞大、装备最精良的军队。我开始准备讨伐热那亚,这时平原上掀起一场暴风雨。雨水如注,下了一天一夜。河水涨了,下城的道路沦为泽国,泥水直往房屋里灌。早晨,女人打扫污秽的地板,男人神情沮丧,望着泥泞的广场、塌陷的道路、洪水冲倒的长穗的麦子。天空还是阴霾不开。到了晚上,雨又下了。于是我懂得什么样的危机在威胁我们。刻不容缓地,我派商人赴热那亚,要他们去西西里、撒丁岛以及整个巴巴利地区收购小麦。

雨从春天下到夏天。意大利境内,庄稼淹了,果树砍了,秣草损坏了。但是,到了秋末,卡莫纳的粮仓又装满一袋袋粮食,这是我们雇了货船从海外运来的。我怀着吝啬的热情,呼吸着它们的灰尘气味。最小的麦粒也是沉沉的。我叫人盖了几座宫炉,每天早晨我亲自秤了一百来次麦子,分发给面包师傅做麦面粉面包,分量也由我规定,免费赈济穷人。意大利全境缺少小麦,一公担涨至三十六里弗尔(livre,西欧古代的一种货币单位。),麸皮价格不相上下。一个冬天,佛罗伦萨死了四千人。可是,卡莫纳没有从城里赶走过一个穷人、一个残废者、一个外国人,还留下足够的麦粒进行播种。一三四八年春季最初几天,意大利的田野是一片赤地,我们的平原上麦浪滚滚,在卡莫纳的广场上举办了一个贸易会。我倚在城墙上,望着马队爬登山岗,想:“我征服了饥荒。”

 

蓝色的天空、节日的闹声从敞开的窗户进来,卡特琳坐在路易丝旁边刺绣。我肩上驮了个小西吉斯蒙,奔跑在插满巴旦杏花枝条的房间里。

“小跑,”小孩喊,“大跑!”

我爱他,他比任何大人都跟我亲近;他不知道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不知道年、月、星期;他沉湎在一个没有明天、也没有结束的光彩夺目的日子里——一个永恒的开始,一个永恒的现实。他的欢乐像天空一样无穷无尽:“小跑!大跑!”我一边跑一边想: 蓝色的天空决不会消失,今后的春天比眼前的巴旦杏花还要纷纭繁盛。我的欢乐永远持续不已。

“但是,您为什么要那么早走?”卡特琳说,“等过了圣灵降临节(基督教节日,复活节后第五十天的庆祝日。)再走。那边天气还冷。”

“我要走,”路易丝说,“我明天就走。”

“明天?您没有想过吗?屋子整理一下至少需要一个礼拜。”

“我要走,”路易丝说。

我走过去,好奇地望了望这张赌气的小脸。

“为什么?”

路易丝把针插在挂毯底布上。

“孩子需要换换空气。”

“可是我看他们长得非常健康,”我说。我拧一下西吉斯蒙的腿肚子,对坐在地毯上沐浴在阳光中的两个小女孩笑笑。

“卡莫纳的春天多美。”

“我要走,”路易丝说。

唐克雷德嘿地一笑:

“她怕。”

“怕?”我说,“怕什么?”

“怕瘟疫,”唐克雷德说,“她是对的,您就是不应该让外国商人进来。”

“多蠢,”我说,“罗马、那不勒斯可远着呢。”

“听说在阿西西飞落了一大片虫子,全身乌黑,八条腿,还长钳子,”路易丝说。

“在锡耶纳附近,土地迸裂,还往外喷火!”我带着嘲弄的口气说。我耸耸肩膀。

“你们要是相信这些流言蜚语,嘿!”

卡特琳转身朝向罗杰,罗杰两手放在肚子上假寐。最近,他睡个没完,身子发胖了。

“罗杰,您的意见怎么样?”

“一个热那亚商人跟我说,瘟疫已经蔓延到了阿西西,”他漠不关心地说。

“即使这是真的,它也到不了这里,”我说,“这里空气像山区一样干净。”

“当然啰,您,您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路易丝说。

“您的医生是不是料到会有瘟疫?”唐克雷德说。

“唉!我亲爱的儿子,他们一切都料到的,”我说。

我不怀好意地望他一眼:

“我答应你,二十年后,我让西吉斯蒙掌权。”

他站了起来,砰的一声把门在身后关上。

“你不要逼他太甚,”卡特琳说。

我没有回答。她看我一眼,迟疑不决的。

“那些僧侣要求跟你谈谈,你不接见吗?”

“我不会让这群乱民闯进卡莫纳的,”我说。

“但是他们的意见你不应该拒绝听,”卡特琳说。

“他们可能会告诉我们一些瘟疫的情况,”路易丝说。

我向罗杰做个手势。

“好吧。叫他们进来。”

在哀鸿遍野的意大利,每个城市都有人奋然而起,狂热地宣扬苦修。听了他们的传道,商人放弃了店铺,工艺匠放弃了作坊,农民放弃了田地,穿上了白色长袍,把脸罩在风帽里;最穷的人身上裹了块布。他们赤着双脚,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唱着圣歌,煽惑沿途居民参加他们的队伍。早晨,他们抵达卡莫纳城下,我不许他们跨进城门。那些带头的僧侣还是到了宫前。他们跟在罗杰后面进来,穿了白色长袍。

“请坐,我的兄弟,”我说。

那个小僧侣朝缎纹布罩的椅子走前一步,但是另一个伸手断然把他拦住了。

“这没用的。”

我不客气地望了望那个身高脸黑的僧侣,他站在我面前,两手插在袖里。“这个人在评判我,”我想。

“你们从哪儿来?”

“佛罗伦萨,”小僧侣说,“我们在路上走了二十天。”

“你们有没有听说瘟疫已经蔓延到托斯卡纳?”

“天主!没听说!”小僧侣说。

我转向路易丝:

“您听见了吧!”

“我的神甫,这是真的吗,佛罗伦萨在这次饥荒中饿死了四千人?”卡特琳说。

小僧侣点点头。

“比四千还多,”他说,“我们吃过用霜冻的草做的面包。”

“我们也经历过,”我说,“你们以前来过卡莫纳吗?”

“来过一次。快十年前的事了。”

“这是个美丽的城市,对吗?”

“这是个需要听到天主声音的城市,”大僧侣高声说。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转过去。我皱了下眉头,冷冷地说:

“我们这里有神甫,每个礼拜天给我们讲道,讲得很好。此外,卡莫纳人禀性虔诚,生活清苦,他们中间没有异端分子,也没有伤风败俗的人。”

“但是骄傲腐蚀了他们的心,”僧侣厉声说,“他们不再关心灵魂的救赎。你只想到给他们创造世俗的财富,这些财富都是过眼烟云。你使他们度过饥荒,但是人并不只靠面包生活。你以为完成了大业,可是你做的一切都是空的。”

“都是空的?”我说。

我笑了起来。

“三十年前,卡莫纳有两万人。现在,人数增至五万。”

“灵魂得救的又有多少呢?”僧侣说。

“我们与天主相安无事,”我气冲冲地说,“我们决不需要说教,也不用迎神会。把这些僧侣请出城去,”我对罗杰说,“把苦修士赶到平原上去。”

僧侣默无一言,走了出去,路易丝和卡特琳也一句话不说。那时,我也不敢肯定天堂是空的,但是我不为天堂操心;而大地不属于天主。大地是我的天下。

“爷爷,带我去看猴儿,”西吉斯蒙说。他拉住我的胳臂。

“我也去看猴儿,”另一个孙女说。

“不,”路易丝说,“我不许你们出去。你们出去会染上瘟疫,你们会变得全身发黑,你们会死去。”

“不要跟他们胡诌,”我不耐烦地说。

我把手按在卡特琳肩上:

“跟我们一起上贸易会去……”

“我下了山就得上山。”

“那当然!”

“你忘了我是个老太婆了。”

“哪里,”我说,“你不老。”

她的脸貌一直没有变: 同样怯生生的眼睛,同样的微笑。只是好久以来,她显得累了,腮帮虚肿发黄,嘴角有了皱纹。

“咱们慢慢走,”我说,“来吧。”

我们从这条年代悠久的染坊街往下走。小孩走在我们前面。路的两旁,蓝指甲的工人把一绞绞羊毛浸入天蓝色、绯红色的染缸里,石铺的街面上流着紫色的水。

“啊!”我想,“我几时能把这些旧房子拆掉?”

“你要把这些穷人怎么办?”

“我知道,”我说,“他们都会死的。”

路的尽头是贸易会的场址。空气中飘着丁香和蜂蜜的香味。鼓声、喇叭声盖过了商人的叫卖声。人群簇拥在摆满呢绒、布匹、水果、香料、糕饼的摊子前。妇女用手抚摸这些厚实的料子、纤巧的花边。小孩咬着蜂糕,木柜上笨重的罐子里流出葡萄酒,叫人不论肚里还是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我在广场上走时,响起一阵欢呼声:“福斯卡伯爵万岁!”“卡特琳伯爵夫人万岁!”一束玫瑰花落在我脚边,一个男人脱下大衣扔在地上。我征服了饥荒。人们的欢乐都是我的功绩。

孩子们欢喜若狂。我顺他们的意思在耍猴前站住了。我给会舞蹈的熊喝彩,给穿了横条衣拿大顶的卖艺人鼓掌。西吉斯蒙一会儿拉我往右,一会儿拉我往左,毫不满足。

“这里,爷爷!这里!”他指着一群闲人说。他们饶有兴趣地在观看一场表演,是什么我看不清楚。我走近去,想挤进人群。

“不要走近去,大人,”一个人转身对我说,神色张皇不安。

“发生什么事?”

我开出一条道。一个男人,无疑是一个外国商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喂,你们等什么,还不快把他送医院?”我忍不住说。

他们望我一眼,默不作声,没有人动一动。

“你们还等什么?”我说,“把这人抬走。”

“我们怕,”另一个跟我说。

他伸臂挡住我的路。

“不要走近去。”

我推开他,跪在这个毫无生气的人面前。我握住外国人的手腕,卷起他宽大的衣袖,白色手臂上点点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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