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莱维让中国人想象之中的“法式浪漫”有了名副其实的着落。

－－by 袁筱一

《七日永恒》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395778/） 

作者：马克·莱维

译者：俞佳乐

出版时间：2011年10月

字数：120千

开本： A5

装帧：平装

定价：23元

吕卡开着一小时以前偷来的车，来到了饭店楼下的街道，飞扬的粉灰尘土令他深恶痛绝，他更讨厌事情不像他所预计的那样发生。

佐菲娅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硕大的餐桌，揉了揉膝盖，跨过一盘翻转在地的甜点。餐厅里一片混乱，突然间，她发现饭店老板横躺在失去了豪华配饰、只剩下残破骨架的吊灯下面，急促而艰难地呼吸着。佐菲娅赶紧向他跑去，痛苦扭曲了唐先生的面容，鲜血从他的胸腔里涌出来，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在加重他心脏的负担。远处传来的消防车的警笛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回响。

佐菲娅哀求唐先生再坚持一会儿，“您太神奇了。”这位中国老人叹了一口气。佐菲娅握住了他的手，奄奄一息的唐先生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受伤的肺部就像被戳穿了的轮胎一样。生命垂危之际，他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告诉佐菲娅，有了她的陪伴，死亡并不让他感到害怕。他知道在永恒的长眠中，他不会再打呼噜了。“我未来的邻居们真是好运！他们都应该感谢您！”说到这儿，唐先生极力想要露出笑容，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来，流过他的面颊，渗入了红色地毯中。唐先生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僵硬起来：“我想您应该去照顾您的朋友，我没有看见她逃出餐厅。”

佐菲娅环顾四周，但她没有看到玛蒂尔德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其他尸体。“在门边上的橱柜下面。”唐先生咳嗽着艰难地说道。

佐菲娅站起身来，唐先生拽住了她的手腕，注视着她的双眼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佐菲娅凝视着这位老人，生命最后的光辉已经从他微微泛黄的眼眸中逐渐逝去，她轻声说道：“不久您就会明白了。”

唐先生的脸上绽放出满意的微笑，似乎整个身心都得到了安宁，说出了临终前最后的一句话：“谢谢您告诉了我！”他的瞳孔逐渐收缩到针尖般大小，眼睑颤动着缓缓闭合，脸颊倒向了佐菲娅的掌心。

“原谅我不能陪着您走。”佐菲娅轻抚着他的额头说道，然后轻轻地放下了唐先生软弱无力的头颅。

佐菲娅站起身来，推开一张四脚朝天的小桌子，朝翻倒在地的橱柜走去。她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移开了橱柜，终于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玛蒂尔德，一把大而锋利的餐叉牢牢地扎进了她的左腿。

消防队员手中的手电筒光束掠过了地面，他的脚踩在碎石渣上嘎吱作响，他靠近了餐厅里的那两个女孩，摘下了别在肩上的对讲机，向队友宣布找到了两名受害者。

“只有一个伤员。”佐菲娅站起来对他说道。

“谢天谢地。”有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凌乱不堪的餐厅中，盯着他面前的废墟说道。

消防队长耸了耸肩，嘴里嘟囔着：“可能是个联邦调查员，如今哪儿要是发生了爆炸，他们到得比我们还早。”他给玛蒂尔德套上氧气面罩，对迎上前来的队员交代了几句：“她的一条腿骨折了，可能手臂也受了伤，她现在昏迷不醒，通知医疗队赶紧将她抬走。”他又指着唐先生问道：“那边的男人怎么样了？”

“已经太晚了！”身着黑衣的男人在餐厅的另一头回答道。

佐菲娅将玛蒂尔德搂在怀里，强忍住悲伤，哽咽着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来这儿。”她透过四分五裂的落地窗望着无垠的天空，双唇颤抖着哀求道：“别把她带走！她会好起来的，她已经走上了正路。我们说好了在做决定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您必须遵守诺言！”

佐菲娅的自言自语令两位救护人员感到十分奇怪，他们走了过来，询问她是否一切都好，佐菲娅点点头作为回答。救护人员建议她带上氧气面罩，佐菲娅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救护人员只好请佐菲娅先走开，她退后了几步，两位医生将玛蒂尔德抬上了担架，疾步向出口走去。佐菲娅来到了落地窗前，目送着她的朋友被抬上了救护车，伴随着尖利的警笛声，红灯闪烁的救护车向着旧金山纪念医院驶去，消失在佐菲娅的视野中。

“别再自责了，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不恰当的时候来到不恰当的地方，这就是命运！”

佐菲娅被吓了一跳，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吕卡眯着眼睛走了过来，试图用这样笨拙的言辞来安慰她。

“您在这儿做什么？”佐菲娅问道。

“我想消防队长已经告诉过您了。”吕卡一边解开领带，一边回答道，“这看上去只是一次因为厨房煤气泄露引起的爆炸，最坏也不过是有人捣鬼，我这个联邦调查员可以舒舒服服地回家去了，让医生们收拾残局吧。恐怖分子可不会选择来中国餐厅闹事！”

皮勒葛警探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位老兄是谁呀？”吕卡揶揄的口吻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快。

“旧金山警察局的皮勒葛探员。”佐菲娅答道。

“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皮勒葛对佐菲娅说道，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吕卡的存在，“我希望您有机会能向我解释一下，今天早上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向您解释些什么，早上的情形让我只能装做和您初次见面，这是为了保护玛蒂尔德。”佐菲娅说道，“在码头上，流言蜚语流传得比烟雾还快。”

“我相信您，才让她提早出来，而您所做的一切让我感激不尽。警方办事也是讲究分寸的！尽管如此，鉴于这个小女孩现在的情况，我们当初还不如让她留在监狱里服刑。”

“您的‘分寸’把握得不错！”吕卡乘势接过话头，他向两人告了别，穿过硕大的门洞，离开了饭店。那道花费重金从亚洲运来的豪华大门如今已变成了一堆废墟倒在地上。

上车前，吕卡站在街道上，向佐菲娅喊道：“我为您的朋友感到难过。”几秒钟后，他的黑色雪佛兰轿车便消失在海滨大道的拐弯处。

佐菲娅无法向警探提供任何线索，只是一种可怕的预感让她催促餐厅里的人们赶紧离开。皮勒葛探员认为和刚刚被营救出来的那么多条人命相比，这个解释显得十分轻率。佐菲娅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也许是她无意中闻到了从厨房深处泄漏出来的煤气味道。皮勒葛对“无意中”这个理由并不满意，几年来，很多案子最终都是这样不了了之。

“别忘了告诉我您最后的调查结果，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佐菲娅说道。

皮勒葛准许她离开现场，佐菲娅找到了自己的汽车，福特车的挡风玻璃已经四分五裂，厚厚的尘土像是将栗色的车身重新刷上了一层灰色的油漆。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佐菲娅看见了许多辆消防车络绎不绝地向饭店方向驶去。在医院门前，她停好福特车，走进了候诊室。一位护士迎上前来告诉她玛蒂尔德正在接受手术，佐菲娅向年轻的护士道了谢，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等待。

※

吕卡不耐烦地摁了两声汽车喇叭。码头的门卫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上的棒球比赛，纽约扬基队正以大比分的优势领先，他头也不回地按下了按钮，入口处的栏杆升了起来，吕卡关掉了雪佛兰轿车的车灯，将车开到海堤上，打开车窗，扔掉了烟头，将变速杆挂到空挡，让发动机继续运转着。他走下了车，在车后的保险杠上使劲踢了一脚，推力正好让汽车摇摇摆摆地向前滑行起来，一头扎进了大海。吕卡双手叉腰，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这一场景。等到最后一个气泡浮出水面后，他转过身，满心愉悦地朝着汽车停泊处走去，一辆橄榄绿的本田轿车似乎正等待着他的到来。吕卡撬开了车锁，打开车盖，一把拽下防盗报警器，将它丢得老远。他上了车，略显失望地环视了一下车厢中的塑料内饰，拿出他的钥匙串，挑了一把看上去最匹配的钥匙插进去，马达果然应声而动。

“橄榄绿的日本车，我什么都得试试！”吕卡咕哝着松开了手动刹车。他看看表，发现自己已经迟到了，赶紧加快了车速。一个名叫朱尔的流浪汉坐在停车场中，看着远去的本田车耸了耸肩。此时，海面上最后那个气泡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她没事吧？”

这个晚上，吕卡的声音已经是第三次突然响起，令佐菲娅大吃一惊。

“我也希望如此，”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吕卡后说道，“您究竟是谁？”

“吕卡。对不起，我还没自我介绍呢！很高兴认识您。”吕卡向佐菲娅伸出了手。

佐菲娅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疲惫，她站起身来，向咖啡机走去：“您要来一杯吗？”

“我不喝咖啡。”吕卡答道。

“我也不喝，”佐菲娅将一枚二十美分的硬币放在手心里不停翻转，继续问道，“您来这儿做什么？”

“和您一样，”吕卡答道，“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为了什么？”佐菲娅将硬币放回了口袋。

“我要为这起事故写一份报告，到目前为止，我在‘罹难者’这一栏里填上了数字1，我得来证实一下是否需要对此进行修改。我想在事发当天就把报告交上去，办事拖拉最让人讨厌。”

“我也猜到了。”

“您要是接受了我的邀请，事情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您赞扬过皮勒葛警探有‘分寸’，您自己也应该知道该怎样掌握分寸！”

“她要到深夜才能从手术室里出来，一把用来吃鸭肉的餐叉扎进了人身上，伤势肯定不轻。医生们得花上几个小时为她包扎伤口，我带您去对面的咖啡馆坐坐吧？”

“不，我不能离开。”

“随您的便，在这儿干等着很没意思，但如果您愿意，那就这样吧。”

两人在长椅上背对背地坐着，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外科医生终于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他悄无声息地脱下了乳胶手套（外科医生们总是一走出手术室就脱掉手套，将它们扔进专用的垃圾篓中）。医生告诉佐菲娅，玛蒂尔德已经脱离了危险，她的动脉没有破裂，扫描也显示颅骨和脊柱都完好无损，但她的腿和手臂受了伤，幸好不是粉碎性骨折，几处外伤也被缝合了，其他医生正在给她上石膏。医生不排除有并发症的可能，但他对玛蒂尔德的痊愈很有信心。在手术后的几个小时里，玛蒂尔德必须卧床静养，所以医生拜托佐菲娅转告玛蒂尔德的亲属在天亮以前不要来探视她。

“这一点都不费事，”佐菲娅说道，“她只有我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