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莱维让中国人想象之中的“法式浪漫”有了名副其实的着落。

－－by 袁筱一

《七日永恒》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395778/） 

作者：马克·莱维

译者：俞佳乐

出版时间：2011年10月

字数：120千

开本： A5

装帧：平装

定价：23元

交通堵塞将吕卡困在了金融区，他无聊地翻阅着一本旅游指南。不管布莱兹怎么想，吕卡身负的重要使命决定了他的开销自然要水涨船高。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诺布山，在这个城市著名的费尔蒙特宾馆住上一个豪华套间，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黄色小车拐上加利福尼亚大街，经过了格雷斯大教堂，最后到达了费尔蒙特宾馆。雄伟壮丽的旅馆门前铺着镶有金丝的红色天鹅绒地毯，旅店侍者急着想要接过吕卡手中的小提箱，吕卡的一个眼神吓得他不敢轻举妄动。吕卡谢了谢为他推动转门的侍者，径直向前台走去。接待小姐找不到他的订房记录，吕卡假装气愤不已，提高了嗓门训斥那个年轻女孩工作马虎。大堂经理应声而出，根据他的经验判断，吕卡是一个脾气古怪但地位特殊的顾客，于是他卑躬屈膝地连连道歉，赶紧递上了一张房卡，满心指望他为吕卡特意安排的高级套房能让他忘了刚才的不快。吕卡接过了房门钥匙，嘱咐经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打扰他，然后假装往他那和布莱兹一般潮湿的掌心里塞了些小费，便急匆匆地向电梯走去。发现手中空无一物的经理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瞪了吕卡一眼。电梯中的侍者看到了吕卡遏制不住的笑容，礼貌地问他是否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天，吕卡却在走出电梯时丢给他了一句：“这又关你什么事？”

※

佐菲娅将汽车停在人行道边，迈步走上了位于太平洋高地的一座维多利亚式小屋的台阶。开门时，她恰巧遇见了房东萨兰登小姐。

“你总算回来了，看见你真高兴。”房东说道。

“可我是今天早晨才出去的呀！”

“你肯定吗？我好像觉得昨天晚上你也不在家。噢！我知道我又开始多管闲事了，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家里空荡荡的。”

“我回来得很晚，您已经睡了，最近工作忙了些。”

“你只顾着工作！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晚上应该和男朋友约会才对！”

“我该上楼去换衣服了，不过我答应您，走的时候我还会去看您的，汉娜。”

汉娜·萨兰登的美貌从来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她柔和低沉的嗓音分外迷人，顾盼生辉的眼眸证明她的一生充满美好的回忆。汉娜曾经是最早几位环游世界的女记者之一，她那间椭圆形的客厅墙面上挂满了发黄的照片，记录着无数次见闻广博的旅行。当她的同事们努力寻找着不同寻常的景象时，汉娜却拍下了那些普普通通的场面，因为在她眼里，平凡才是最美。

当汉娜的腿疾让她无法再次远行时，她就在位于太平洋高地的老家隐居了下来。汉娜在这儿呱呱坠地，1936年2月2日，二十岁生日那天，她坐上了开往欧洲的轮船。许多年过去了，在经历了平生唯一一段幸福甜蜜却稍纵即逝的恋爱之后，她又回到了故乡。

从那时起，汉娜便孤零零地守着这座小屋，直到有一天，她在《旧金山纪事报》上刊登了一条出租房间的广告。广告刚见报那天，佐菲娅就来到了汉娜门前，笑盈盈地对她说道：“我是您的新房客。”汉娜被佐菲娅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服了，当天晚上，佐菲娅就搬进了她的家，并在此后的几个星期里改变了汉娜的生活。

时至今日，汉娜由衷感到当初放弃寂寞的独居生活的确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佐菲娅非常喜欢和女房东一起度过晚间时光，如果她回来得不是很晚，她会看到门厅的灯光从房门的玻璃窗里透了出来，萨兰登小姐就是以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了邀请。佐菲娅会识趣地在汉娜的客厅前停下脚步，探头问候她是否一切顺利。一本硕大的影集平摊在地毯上，从非洲带来的精雕细刻的托盘里盛着几块烘饼，汉娜就躺在长椅上，凝望着庭院中的橄榄树，等候佐菲娅的出现。佐菲娅会走进她的客厅，从塞得满满的书柜里取出一本有着古旧皮质封面的影集，仰天躺在地毯上，一页页地翻阅，汉娜则向她评论着每一张照片，尽管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棵橄榄树。

佐菲娅上了楼，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脚把门踢开，将钥匙串丢在门边的圆桌上。她脱下外套扔在地上，在客厅里解开了衬衣，穿过卧室时将长裤也脱了下来，最后走进了浴室。佐菲娅拧开了淋浴开关，水管开始轰鸣作响。她用力敲击了一下淋浴喷头，清水便哗哗洒向了她的头发。小屋靠近港口，格雷斯大教堂的钟声透过斜顶上的天窗传了进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时间也过得太快了！”佐菲娅说道，她迈步走出了弥漫着桉树油香味的浴室，回到卧室，打开衣橱，在工作服和肥大的男式衬衫、纯棉长裤和旧牛仔裤之间做着选择，最终穿上了牛仔裤，卷起了衬衫的长袖，将传呼机别在腰间，腰也不弯，蹦跳着将脚踩进了网球鞋中。她来到房门前，拿起钥匙串，决定让窗户敞开着，便走下了楼。

“今天我要晚些回来。我们明天再见，不管您有什么需要，给我发传呼，好吗？”

萨兰登小姐低声絮叨了几句，佐菲娅当然知道她无非又在老调重弹：“你工作太辛苦了，我的孩子，人只能活一次。”

汉娜的话说得不错，佐菲娅总在为别人的事情忙碌，几乎没有一点空闲，甚至连吃顿晚餐或者喝杯饮料这样短暂的休息都不需要，要知道天使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尽管汉娜为人慷慨，感觉敏锐，她也猜不到佐菲娅为什么要如此无私地奉献。

※

格雷斯教堂晚间七点的悠扬钟声还在回荡，教堂位于诺布山顶峰，和吕卡房间的窗户遥遥相对。吕卡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骨头，将美味的汁浆也吮吸得一干二净。他站起来用窗帘擦擦手，穿上外套，在壁炉上方的镜子里打量一番自己，才走出了套房。他走下那个气势逼人的回旋转梯，来到了旅馆大堂。看到他那充满了嘲讽意味的笑容，接待小姐慌忙垂下了头。侍者为吕卡叫了一辆出租车，吕卡上了车，依旧不屑付小费。他想要一辆漂亮的新车，在星期天，这个城市里唯一能搞到车的地方就是港口，型号繁多的小车从货船上被卸下来，之后就暂时停放在那儿。吕卡让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八十号码头，在那儿，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偷一辆车。

“开快点儿，我赶时间！”吕卡对司机说道。

克莱斯勒牌轿车拐进了加利福尼亚大街，朝着这个城市的南方驶去。用了不到七分钟的时间，他们就穿越了整个商业区，经过每个路口时都是绿灯闪烁，司机不得不气愤地放下笔记本，他根本没时间按照法律规定记录下此次行程的目的地。“这简直是故意的！”司机在穿过第六个十字路口时埋怨道。在后视镜里，他看到了吕卡一脸坏笑，而第七个交通灯依然显示前方一路畅通。

就在他们刚刚到达港口区域的入口处时，汽车的散热器里突然飘出了一阵浓重的雾气，小车喘息着停在了路边。“倒霉的事躲也躲不过！”司机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付您车钱的，”吕卡坚决地说道，“我们还没有完全到达目的地。”

吕卡下了车，连车门都懒得关，司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气缸盖便被从散热器里喷射出来的一股黄褐色的锈水掀上了天。“气缸盖也裂了，发动机玩完喽，老兄！”吕卡高喊着走远了。

来到码头入口处，吕卡向警卫挥了挥胸牌，红白相间的栏杆便升了起来。吕卡径直走向了轿车停泊处，看中了一辆雪佛兰敞篷汽车，不费吹灰之力地撬开了车锁。吕卡坐到了驾驶座上，从系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中选了一把。几秒钟后，他启动了引擎，驶上了码头的中央大道，故意碾过每一处坑坑洼洼的地面，飞溅而起的水花弄脏了路边所有的集装箱，人们再也辨认不出它们的号码。

在大道的尽头，吕卡猛地踩下了刹车，强大的惯性使车身横飞了起来，最终停在了距离渔夫之家大门前几厘米的地方。吕卡下了车，吹着口哨跃上了木质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餐厅大堂几乎空无一人，平常的日子里，在一整天的辛苦工作之后，码头工人们会聚到这儿轻松轻松。然而今天，恶劣的天气侵占了上午的时光，为了弥补这一损失，他们会劳作到很晚，直到上晚班的工人们来接管那些机车。

吕卡在一个小包间里坐下来，紧盯着站在柜台后面擦拭酒杯的玛蒂尔德，他奇怪的微笑让玛蒂尔德感到十分不安，她赶紧走过来问吕卡想要喝点什么，吕卡说他不渴。

“那么，您是想要吃点东西吗？”她又问道。

吕卡回答说除非玛蒂尔德愿意陪他一起用餐，玛蒂尔德礼貌地拒绝他的邀请，在工作时间里，她可不能坐下来。吕卡说他有的是时间，现在也不饿，他可以请玛蒂尔德到别处去吃饭，在他看来，渔夫之家实在太普通了。

玛蒂尔德有些为难了，面对魅力十足的吕卡，她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在港口区，在她的生活中，很少能遇见像吕卡这样高雅英俊的男人。当吕卡用他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望着她时，她只能勉强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道：“非常感谢。”就在这时，两声汽车喇叭响提醒了她，“但是我不能，”她对吕卡说道，“今天晚上我要和一个朋友去吃饭，刚才摁喇叭的就是她，也许我们能再约个时间吧？”

佐菲娅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径直走到吧台前，玛蒂尔德已经回到了吧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不起，我迟到了，今天可把我忙昏了！”佐菲娅一边解释，一边在吧台前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十几个上晚班的码头工人走进了餐馆，这让吕卡感到很不舒服。一位起重机司机来到佐菲娅面前，夸赞说换去制服的她分外迷人。佐菲娅对他的恭维表示了感谢，转过身来对玛蒂尔德眨了眨眼睛。漂亮的女招待俯下身子凑近她的朋友，让她偷偷看一眼那个穿着黑色西服，坐在大堂深处包间里的客人。

“我看到了……趁早别想！”佐菲娅说道。

“又要开始说教了！”玛蒂尔德唧咕道。

“玛蒂尔德，最近的一次恋爱差点要了你的命，而这一次，我当然希望能阻止你犯更大的错误！”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那个家伙才是最可怕的一类人！”

“哪一类人？”

“那种眼神里就透着邪恶的人。”

“又是猛烈的抨击，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

“你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摆脱了那个欧法雷尔街的酒保带来的厄运。难道你还想再有这样一次糟糕的经历吗？你现在有一份工作，也有了住所，才清清白白地生活了十七个星期，你又想跳进一摊污水里去吗？”

“我的血液早就不干净了！”

“给我一些时间，你要继续治疗！”

“那个人看上去很善良！”

“他是一条凶猛的鳄鱼，盯住了肥美的猎物就不会放手。”

“你认识他吗？”

“从来都没有见过。”

“为什么那么快就下了结论？”

“相信我，我有分辨好坏的天赋。”

吕卡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佐菲娅的身后传来，吓得她差点跳了起来。

“既然您已经抢先和您可爱的朋友约好了晚上相聚，不如大方一些，允许我请你们两位去这个城市最好的餐馆里共进晚餐，我的敞篷车里坐三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您的主意不错，没有人比佐菲娅更乐意与人分享的了！”玛蒂尔德接过话头，满心希望她的朋友能随和地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

佐菲娅转过身来，想对吕卡表示感谢后就把他打发走。然而，她立刻就被那双正仔细打量着她的眼睛吸引住了。两人长久地对望着，一言不发。吕卡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嗓子发紧，发不出一丝声音。在沉默中，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脸庞，那面容如此陌生，却带给了他无比的悸动。佐菲娅也感到口干舌燥，她摸索着想在吧台上找一杯饮料。此时，吕卡也笨拙地伸手去拿杯子，两人的手撞了一下，杯子被打翻了，在吧台上滚动，最终落到地上，摔成了七块碎片。佐菲娅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三块碎片，吕卡急忙蹲下身去帮忙，拿起了另外四片玻璃。站起身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重新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