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弗兰克《安妮日记》书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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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书摘连载 |
"总有一天,可怕的战争会结束,到那时,我们又会变成人,而不只是犹太人。"
——安妮
自问世至今,《安妮日记》已被翻译成五十几种语言,发行数量达到数千万册,
成为世界文学史上一本重要的经典著作。
安妮日记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745115/)
作者:[德]安妮·弗兰克
译者:彭淮栋
ISBN: 978-7-5327-5502-8/I.3218
定价:26.00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装帧:平装
出版日期:2011-08
一九四二年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最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不得不停笔,可是我根本还没说完。我恨不得快点告诉你我们的另一次冲突,但在写到那里之前,我想说一句:大人真奇怪,这么容易而且这么经常吵架,吵的还是那么琐碎的事。到现在为止,我一直以为吵嘴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他们早就过了那种年纪了。当然,有时候为了某个缘故,可以来一场“真正的”吵架,但这里的口头交锋纯粹就是拌嘴。这些口角每天发生,我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我还没有,而且只要我是每一场讨论的主题,我就永远不会习惯。(他们不说这些是“吵架”,而说是“讨论”,德国人硬是不懂其中的差别!)我的一切,我是说“一切”,他们都要批评:我的行为、我的性格、我的礼貌、我身上的每一英寸,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都是他们说长道短、你争我辩的题目。他们朝我丢来严厉的言词和无礼的叫喊,我真受不了。依照这些当权派的说法,我应该逆来顺受。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被摆平在那里由他们侮辱。我要让他们明白我不是昨天才出生的。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该留心的是他们自己的礼貌而不是我的,那时,他们就会端端正正坐着注意听,把他们的大嘴巴好好闭起来。他们竟敢这样对待我!纯粹是野蛮行径——这种无礼,最重要的是,这种愚蠢(凡·丹太太),一而再再而三令我惊愕。不过,一旦我习惯他们的无礼和愚蠢以后,而且这不会很久了,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就会改改他们的调子了!我真像凡·丹这家人说的那样没礼貌、顽固、倔强、咄咄逼人、愚蠢、懒惰,等等等等吗?不,当然不是。我知道我有我的过失和缺点,但他们把这些全给夸大了!吉蒂,但愿你知道他们臭骂我讽刺我的时候,我气得要死的样子。我把关在心中的怒气爆发出来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说够了。我老说我们这些争吵,你也厌烦了。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再告诉你一次非常有趣的餐桌对话。
当时我们谈来谈去,谈到皮姆的极端羞怯上来。他的谦虚是大家都知道的,最蠢的人也不会想要怀疑。突然,人家讲什么都不能不插进来的凡·丹太太说:“我也是非常谦虚又羞怯的,比我丈夫还厉害!”
你听过这么可笑的话吗?这句话明明白白证实她不像我们一般人所说的谦虚!
凡·丹先生觉得有必要把“比我丈夫还厉害”解释一下,就平平静静地回答说:“我倒不想谦虚又羞怯。依我的经验看,人强悍一点会更有长进!”说到这里,他转头对我加一句:“安妮,不要谦虚又羞怯。这样是不会成材的。”
母亲完全同意这个观点。但是凡·丹太太和平常一样,硬是要发表她的高见。不过,这回她不是直接对我发言,而是转向我父母说:“你们的人生观很奇怪,才会对安妮说这种话。我成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前人的人生观,现在大概也没有多大改变,除非在你们这种现代家庭里。”
这是直接攻击母亲的现代子女教养方法了,这些方法,她在许多场合都大力维护过。凡·丹太太动了气,一张脸通红发亮。容易面红耳赤的人觉得自己脖子也开始热起来的时候,会更加激动,接下来很快就会败给对手。
面不红耳不赤的另一位母亲,现在想尽快收拾局面,她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凡·丹太太,我也认为一个人不过度谦虚,会好得多。我丈夫、玛戈和彼得都非常谦虚。你丈夫、安妮和我呢,虽然不是刚好相反,却也不会任人强行摆布。”
凡·丹太太:“哦,弗兰克太太,我就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了。老实说,我是极为谦虚又羞怯的。你怎么可以说我强悍?”
母亲:“我没说你强悍,但是也没有谁会形容你性情羞怯。”
凡·丹太太:“我倒想知道我是怎么个强悍法!在这里,我要是不多为自己着想,也没有谁会照顾我,我马上就会活活饿死,但那并不表示我不像你丈夫那样谦虚又羞怯。”
听了这可笑的自我辩护,母亲只有大笑,凡·丹太太更气恼。这个笨拙的辩论家接下来德语夹杂着荷兰语,继续她精彩的辩词,说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最后,她站起身来,正要走开,眼睛却落在我身上。你真该看看她的样子!也真巧,凡·丹太太转身的时候,我正在摇头,这摇头里有同情,也有讽刺。我不是故意摇头,可是我听她长篇大论,听得太入神了,这反应完全是无心的。凡·丹太太旋过身来,狠狠训了我一顿,毫不留情,充满日耳曼作风,恶劣又粗俗,十足一个肥胖、面红耳赤的悍妇,看了真高兴。我要是会素描,就要画出当时她那副德行。太好笑了,这个没头没脑,说话没有一点道理的小笨女人!我学到一件事:斗过一次,才会真正认识一个人,这时候才能判断他们真正的性格。
安妮敬上
一九四二年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最亲爱的吉蒂:
人躲起来过日子,怪事真多!因为没有浴缸,我们都用洗衣盆洗澡。又因为办公室(我是说整个楼下)才有热水,我们七人就只好轮流享受这个伟大的机会。我们个个不同,又个个都有程度不一的谦虚病,于是各自选了不同的地方洗澡。彼得在办公室的厨房洗,但那里的门正好是玻璃门。轮到他洗澡的时间,他就一个一个找我们,要我们之后半个钟头不可以从厨房经过。他认为有这项措施就够了。凡·丹先生在楼上洗,认为他自己的房间比较安全,爬几格楼梯将热水提上去的困难不算什么。凡·丹太太还没洗过澡,她还在找最合适的地方。父亲在私人办公室洗,母亲选了厨房里的遮火板后面,玛戈和我则宣布前办公室为我们的洗澡地盘。前办公室的窗帘在星期六下午是拉下来的,我们就摸黑擦洗,一人洗着,另一人就从窗帘的一道裂缝往窗外张望,满怀好奇地注视外面看起来十分有趣的人们。
一星期以前,我认定自己不喜欢这个角落,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更舒服的洗澡地点。彼得替我出了个主意,要我把我的浴盆摆在那个宽敞的办公室洗澡间里。我可以坐下,打开灯,锁上门,倒水也不用别人帮忙,而且不怕被看到。我就在那个星期天第一次使用这个可爱的浴室。说也奇怪,找尽其他地方,我最喜欢这里。
水管工人星期三来楼下施工,把送水管和排水管从办公室的浴室移到过道里,这样,送水管在寒冷的冬天就不会结冻。水管工人施工,对我们并不是多愉快的事。不但白天不能开自来水,浴室也不许用。我告诉你我们是怎么解决这难题的;你可能觉得提这种事很难为情,不过,关于这类事情,我倒没有那么假正经。我们来到这里的当天,父亲和我就牺牲了一个做罐头的瓶子,临时制造了一个夜壶。水管施工的时候,我们白天就用这个罐头瓶子来装我们的排泄物。对我来说,这件事比整天都得静静坐着而且一句话都不能说容易多了。你可以想像,这对嘎嘎嘎小姐有多苦。平常我们就必须轻声细语,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走动,更是痛苦万分。
一直坐着,三天之后,我的背又硬又疼。每天晚上做些柔软体操倒有点帮助。
安妮敬上
一九四二年十月一日,星期四
最亲爱的吉蒂:
昨天我吓了个半死。八点的时候,门铃忽然响起来。我一心只以为有人来抓我们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大家咬定不是有人恶作剧就是邮差,我才安下心来。
这里的日子很平静。莱文森先生,一个身材短小的犹太药剂师,在厨房里为库格勒先生工作。由于这整幢建筑他很熟悉,我们一直担心他动起念头,想瞧瞧从前的实验室。我们像小老鼠一样,动也不敢动。三个月前,谁会想到没一刻安宁的安妮必须安安静静一坐好几个钟头,而且居然真的做得到?
二十九日是凡·丹太太的生日。我们没有大规模庆祝,但她还是收到许多花、简单的礼物和美食。她先生送了她红色康乃馨,好像是个家族传统。
我要谈一下凡·丹太太,她对父亲献媚撒娇,一直令我气恼。她轻拍他的脸颊和脑袋,撩高裙子,说些自以为风趣的话,吸引他注意。幸好,父亲看她既不漂亮,也不迷人,因此对她的卖弄没有反应。你知道我很会吃醋的,不能忍受她这种行为。再说,母亲对凡·丹先生也没有这样,这话我当面对凡·丹太太说了。
彼得偶尔非常有趣。他和我有一个共同点:我们喜欢做些怪打扮,逗大家笑。有天晚上我们露了一招,彼得穿了他母亲的紧身连身裙,我穿了他的西装。他戴有边的帽子,我戴鸭舌帽。一群大人笑破了肚皮,我们也自得其乐。
贝普在女王百货公司为玛戈和我买了新裙子。料子很难看,像装马铃薯的粗麻袋。这些都是百货公司从前不敢卖的货色,如今却要二十四基尔特(玛戈的)和七点七五基尔特(我的)。
我们有些事情可干了:贝普为玛戈、彼得和我订了速记函授课。你等着吧,明年这时候,我们就能做挺像样的速记了。学习用这样的密码写东西,真的很有趣。
我食指痛得要死(左手),完全不能熨衣服。真倒楣!
凡·丹先生要我吃饭时坐他旁边,因为玛戈的饭量不够,配不上他。没问题,反正我喜欢变化。庭院里老是有一只小小的黑猫转来转去。我欢迎换位子的另一个原因,是母亲老是对我吹毛求疵,尤其在餐桌上。现在,轮到玛戈受罪了。不过,她也许不会受罪,因为母亲不会对她冷嘲热讽。她才不会这样对待这位美德的模范!近来我一直取笑她是美德的模范,她气死了。也许我应该教她别这么假正经。她也该学学了。
结束这拉拉杂杂的新闻报告吧,换个非常有意思的笑话,凡·丹先生说的:
什么东西走路九十九下,然后啪嗒一下?
有一只脚是畸形足的蜈蚣。
拜拜,安妮
一九四二年十月三日,星期六
最亲爱的吉蒂:
昨天每个人都揶揄了我一下,因为我躺在凡·丹先生旁边。“这个年纪就……吓死人”等等。这些人真会说蠢话。我永远也不会想跟凡·丹先生睡他们所说的那种觉。
昨天母亲和我又吵了起来,她好好地小题大做了一场。她向父亲数尽我的罪过,并放声大哭,她一哭,我也哭起来,我本来就头痛得很厉害了。最后,我告诉父亲说我爱他多于爱母亲,他回答说那只是我一时乱讲话。我想我可不是一时乱讲话。我真的受不了母亲,每次都恨不得掴她一记耳光,可是每次都按捺下来没有发作,尽量保持平心静气。我也不晓得我怎么这么不喜欢她。父亲说如果母亲不舒服或头痛,我应该主动去帮她,但我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我不爱她,做起来不会快乐。我可以想像母亲有一天会死掉,却觉得父亲死去是不可思议的。这样很卑鄙,但我的感受就是如此。我希望母亲永远不要读到这些话或我写过的其他话。
我获许可以多看几本成人看的书了,眼前忙着读尼可·凡·舒赫特伦的《伊娃的少女时代》。我认为这本书和写给少年男女看的书并没有多大差别。伊娃以为小孩子是长在树上的,就像苹果那样,成熟以后,鹳鸟将他们从树上摘下来带给他们的母亲。但她朋友的猫生小猫,她看见小猫从那只猫身体里出来,就以为猫是先生蛋,然后像母鸡孵小鸡那般孵那些猫蛋。人的母亲如果想要孩子,也就是这样,上楼去几天,下个蛋孵孵。宝宝出来以后,母亲们会非常虚弱,因为蹲太久了。有一天,伊娃也想要个宝宝,她拿了一条羊毛围巾铺在地上,蹲下来用力挤。她一边等,一边咯咯叫,可是没有蛋出来。她坐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东西出来了,却是条香肠,而不是蛋。她尴尬极了,还以为自己有病。好玩吧?《伊娃的少女时代》有些部分写妇女在街上出卖身体,换取大堆金钱。我要是那样找男人,会觉得很羞辱。另外,书里也提到伊娃月经来了。啊,我希望我的月经快来,那样,我就真的长大了。
父亲又在咕哝,吓我说要没收我的日记。真可怕!从今以后,我得把日记藏起来。
安妮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