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田光代《三月的邀请函》书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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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书摘连载 |
34岁的离婚典礼,庆祝翻开生活新篇章。
结束什么?改变什么?
摆脱动摇、焦躁、空虚,努力找寻自我,不羁的心荡起涟漪。
直木奖、川端康成文学奖获得者
渡边淳一最为欣赏的日本当代女作家
与吉本芭娜娜、江国香织并称当今日本文坛三大重要女作家
《三月的邀请函》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387177/)
作者:[日]角田光代
译者:蔡鸣雁
ISBN:978-7-5327-5483-0/I.3206
出版时间:2011.9
字数:118千字
页数:282
开本:特32开
装帧:平装
定价:23.00
充留和重春让人将杂煮装进塑料盒里,再费半天劲把单杯包装的热酒拿过去,在长椅上坐下来。热气弥漫着腾起。充留斜着眼瞥了一眼边小口喝着单杯酒边狼吞虎咽开吃杂煮的重春。
“没想到这么好吃!”重春眯缝着眼说。
“总觉得寒碜。”充留嘀咕着。
“哎?什么什么?”
“咱们俩寒碜,没劲。”
“嗳,尝尝看,出人意料地好吃。你可以先吃章鱼丸。”
“什么‘尝尝看’呀,明明是我买的。”
充留挖苦道,重春却“呵呵呵”地笑了,白乎乎的热气气势磅礴地从他嘴里冒出来。
“寒碜,而且总觉得没劲。”
充留又说了一遍。即便再看到放在重春脚边的纸袋子,心满意足的感觉也一去不返了。
“所谓恋人,本来不就是寒碜的么?”
说完那样的话,重春将食盒里的红色维也纳香肠放进嘴里。
充留突然记起曾经在这处公园里赏过樱花。那是学生时代。裕美子也在,正道也在。麻美不叫松本麻美,而是叫段田麻美。还有宇田男。此外还有好几个人,丘比、邦生、前田他们也在。午后集合,先海喝一通。天快黑了的时候,不知是谁去附近的日用品杂货店买回整套烧烤用具,生起了火。碳怎么点也点不着,就那点事儿也觉得滑稽,都笑得前仰后合的。火倒是点着了,可是浓烟滚滚,闹腾得警察都出动了。闹到那般也还是继续喝酒。记得那会儿裕美子和正道也在为分分合合的事纠结,裕美子突然哭起来,不知跑向哪里了。好几个人去找,邦生则一本正经地数落正道。不出一会儿,邦生和正道打起来,扭在一起,不知哪一个掉进了水池里。傻里吧唧的。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的自己那帮人也够寒碜的。不光寒碜,也比现在傻气得多,可是自己那帮人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寒碜不寒碜。那个时候仿佛觉得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每时每刻都有一部电影放映机在转。在电影放映机里,其他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自己那帮人才是主角。以为放映机会永远不停地转下去,哪怕岁月交叠,哪怕物是人非。
“哦,或许如此吧。”
充留嘀咕着,吃了装在盒子里的一个烤章鱼丸。浇得厚厚的色拉酱酸得不得了。
“呀,这个好酸,变质了吧?”
“不会吧,当真?”
“你尝尝,酸的。”
“不要,吃坏肚子就糟了。”
“凭什么单让我试毒?喂,吃嘛,把这个吃喽。”
充留将烤章鱼丸的包装盒塞给重春,重春坚决不接,却从杂煮的食盒里挑出鸡蛋张大嘴巴一口吃了下去。
“啊,你把鸡蛋吃了!真不敢相信。你明明知道我爱吃鸡蛋的吧?”
“别小里小气的。这样子也像三十岁的人?再买一个来好了。”
“哟,我可没心情吃什么没有蛋的杂煮了。罢了。我要把你那份酒也喝掉。”
充留喝光自己的那杯酒,把手伸向放在重春腿边上的单杯酒。将气味很冲的日本酒倒进喉咙,心口窝周围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感觉坐在昏暗的公园长椅上吵架的两个人挺滑稽,充留笑了起来。
“哎呀,你喝醉了。”
重春一脸吃惊地说道,充留益发放声大笑。前面不远处有一群赏花的人,他们铺着蓝色坐垫,正围着橘黄色的油灯吃火锅还是什么。有几个人回头看了看笑个不停的充留,又回到自己的谈话中。充留扬起脸,漫无目的地数着樱花的花蕾。被树枝分成小块的夜空是紫色的。如此说来,充留依稀忆起学生时代赏花的夜晚,天空也是紫色。泽井夫妇的离婚派对是下个星期,她在心里反复确认。充留意识到自己并不相信他们二人就要分道扬镳了。
预约离婚派对的是坂下裕美子,所以那天是泽井正道的生日并非巧合。裕美子特意选择在正道生日那天举办离婚派对。
在静得毫无生活气息的卧室里,裕美子穿上白色连衣裙,费劲地拉上拉链。连衣裙是两年前在伦敦的旧衣店里淘来的,式样简洁的敞胸设计,腰部渐渐收细,长长地一直拖到脚踝。她戴上那条下班途中捎带着买回来的大得夸张的绿宝石项链,走出卧室,站到玄关的镜子前。
“不太配啊。”她自言自语。回到卧室,从摊放在床上的首饰中挑出一条啰哩啰嗦缀满饰物的颈链,再次回到镜子前。“这条能强点吧?”她边说边走下玄关,找出浅粉色的浅口皮鞋穿上,穿着鞋走上房间,又一次站到镜子前。“这样子还可以吧?”这样嘟囔着,裕美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旋即感觉站在镜子前傻里傻气的。她默默地回到卧室,脱下连衣裙丢在一边。
本打算穿着黑色礼服裙参加明天的离婚典礼。她简单地认为既然结婚典礼白色是定规,那么离婚或许应该是黑色。然而一星期前她突然觉得,穿黑色的话,仿佛对婚姻还心存眷恋一般,所以决定穿白色。裕美子还保留着三年前的结婚礼服,但总不能穿那个,不过新做一件又划不来,论起手头的白裙子,也就只有一入夏穿的套裙和伦敦买回来的旧裙子了。感觉旧裙子还像那么回事,就选了它。两年前的伦敦是新婚旅行。
将白色连衣裙挂到衣架上,裕美子走进厅里,从冰箱中取出易拉罐啤酒,坐到电视前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她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点。这一年来,正道十二点之前回家的时候屈指可数,不过今天是他们作为夫妇的最后一日。明天将在派对前递交离婚申请,把那场景用摄像机录下来,在派对现场播放(是结婚典礼的戏说版本,邦生曾经将递交结婚申请的场景用摄像机录下来,在派对上播放)。离婚派对结束后,尽管还没有敲定新的住处,但正道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他们这样约定。
因此,今夜是他们作为夫妇的最后时刻。可是他到底打算几点回家呢?裕美子茫然地将目光转向电视思忖。她渐渐动了气,莫名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找出正道的名字。打算摁拨号键,然而裕美子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屏幕上正道的名字。
如果对他说“今夜是最后了,早点回来”,正道或许会立即打道回府,可是两个人面面相觑,到底该说点什么好呢?彼此互道“真高兴呀”或是“总算……”吗?怎么会?已经无话可谈了。
电视正在播新闻。是连环追尾事故、民房火灾、杀人案的连续报道。她将喝完的啤酒罐捏扁,又取出一罐拉开拉环。
这套租金十四万八千日元的大两房由裕美子继续居住,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裕美子的或是新购置的,所以即便正道搬走也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说“你出去!”的是裕美子,决定继续住下去的也是裕美子,拿到离婚申请第一个填写的也是裕美子,说到底,冷不丁提议要办派对的还是裕美子。
想到这里,她哭了。出溜了一下鼻子,裕美子察觉到自己哭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宛如排尿般的眼泪。视线落在依然拿在一只手里的手机上面。然后她莫名地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从十八岁开始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在电视前面的沙发上,在只有她一人的房间中,无谓地淌着眼泪。
裕美子觉得实际上从十八岁起就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对裕美子来说,世界只有两种情况:正道物理性地存在或者不存在。自己总是蜷缩在正道不存在的世界里想象着正道存在的世界。对正道说“你出去!”的时候,裕美子猛然间醒悟,内心深处打了个寒战。十五年来居然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裕美子期待着明天的派对,也同样期待着明天即将开始的没有正道的日子。她觉得那想必会令人神清气爽。裕美子知道,哭泣并不是因为不对劲,就算对劲,人也会哭。人会仅仅出于习惯地这般哭泣。
拿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音乐。裕美子一惊,泼出一点啤酒。音乐很快停住。确认一下收到的短信,是正道发来的,写着“现在在车站。便利店有需要的东西请讲。”裕美子慌忙拿运动服袖口拭了拭眼角。
裕美子想象着走在店铺纷纷打烊的商店街上的正道。裕美子晓得,在手机上打上“现”,就会转换成“现在在车站”,打上“便”,备选文字中就会连续出现“便利店有需要的东西请讲”。在自己手机上打上“什”,会出现“什么都不需要”的备选框。总觉得只需打上一个字就能显示多种文章的短信功能象征着自己的夫妻关系,裕美子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卫生间,仔仔细细地洗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