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田光代《三月的邀请函》书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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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书摘连载 |
34岁的离婚典礼,庆祝翻开生活新篇章。
结束什么?改变什么?
摆脱动摇、焦躁、空虚,努力找寻自我,不羁的心荡起涟漪。
直木奖、川端康成文学奖获得者
渡边淳一最为欣赏的日本当代女作家
与吉本芭娜娜、江国香织并称当今日本文坛三大重要女作家
《三月的邀请函》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387177/)
作者:[日]角田光代
译者:蔡鸣雁
ISBN:978-7-5327-5483-0/I.3206
出版时间:2011.9
字数:118千字
页数:282
开本:特32开
装帧:平装
定价:23.00
充留的工作是给杂志和报纸之类的写专栏。对于“专栏作家”这一称谓,她既难为情又抵触,被人问到职业时就回答“文字工作”。
大学毕业后,充留没有就职,而是在一家小出版公司打零工。不就职是有原因的,她希望成为纪实作家。那时充留感兴趣的主要是活跃在大正、昭和初期之前的女性,她从学生时代起就笔耕不辍地写稿、投稿,然而毕业之后,为了生计要忙忙碌碌地打工,怎么拼命写也难见天日的创作渐渐变得无可无不可了。跟自己要好的一个年长的职员另起炉灶,她就加入了朋友的创业,工作变得益发忙碌。采访要开张的饭店,品尝比较拉面,独家上映的电影影评、戏剧评论,无所不写。在她二十六岁的时候,总算能写署名报道了,转过年来拿到了女性杂志的连载。
所谓工作类似于挖红薯。年近三十的充留常这么想。一份工作扯出另一份工作,一篇连载牵来另一篇连载。那个时期,仿佛红薯从泥土里骨碌碌滚出来一般,工作不断增加。
毒舌是充留的专长。无论是电影,还是书或人,通通用粗暴的语言夸大其词地加以贬斥。因为一味贬低的话只会招致反感,所以她捎带着先将自己夸张地贬一通。
她一直写那样的连载。那个将电视中经常露面的艺人和热播电视剧捆绑,随心所欲地加以贬斥的女性杂志的连载于前年被修订成一册单行本(书名为《瞧,什么玩意儿?》),那时充留三十二岁。裕美子、正道、麻美,即他们那个小圈子在居酒屋为她庆贺了一番。
书出人意料地火了,可那之后接到的净是类似的工作——艺人、电视剧或电影的毒舌评论。毕竟充留对演艺圈的事不甚了解,对三年前电视剧里露面的艺人,她差不多尚能全部叫上名字,可是渐渐地,那些层出不穷的年轻人的名字和模样就不能对号入座了,如今打开电视能立马说个一五一十的也就六七成的样子。她打算卯足了劲儿看电视,追随有关娱乐圈的事情,不仅仅在厅里,卧室和工作间也装上了电视,甚至预备下了浴室专用的电池式袖珍电视,然而最近她时常对眼花缭乱的电视节目中的喧闹感到不胜其烦,看见公认为最受女性欢迎的男孩子也觉得不过尔尔。至于电视剧,哪怕每集都看也领会不透其情节。碰上和艺人对谈的企划,她二话不说地推掉。自己上了岁数?亦或这原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天地?有一段日子,充留伤透了脑筋,最后她认定原因在于后者。她本来就不喜欢看电视,对艺人什么的不感兴趣。“对了,我不是想成为纪实作家的吗?像满洲的川岛芳子啦,加拿大的田村后子啦,我不是想尝试着从新的侧面聚光她们人生某一面的吗?”充留念及于此的时候恰恰是去年的这个时候。
不过,充留写的是不怎么有分量的毒舌专栏,加之又净是些娱乐圈的题材,不可能有严肃的写实作品交给她。她倒也曾经如痴如醉地和几个相熟的编辑试着谈起自己那般的宏图大志,他们却只是一笑置之。连充留自己都觉得这事那个了,仿佛是不叫座儿的喜剧演员正儿八经地策划进军好莱坞一般。
最近充留全仗着重春的信息。比充留小八岁的重春只不过看充留所看三分之一的电视,而且看起来也并不碰一下杂志、报纸之类印刷品,然而他对艺人们的模样、特征、丑闻等耳熟能详到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每当充留惊讶于他的博见多知时,重春就会说不过是看了电车里的广告或者听朋友说的。久而久之,充留觉得重春有独特的品位和直觉。重春从第一集看起的电视剧基本都会大红大紫。不久前重春痴迷的一部海外电视剧于去年年末出人意料地火了起来,并且他边看边时不时蹦出的淡然感想在充留看来既有趣又新鲜,有时候会将其原封不动地写到文稿里。
看看表已近八点。到头来没动键盘一下。充留切断电源,走出房间,冲着起居室里还在打游戏的重春招呼道:“晚饭怎么办?”
“嗯,出去吃?鸟昌什么的?”重春头也不回地答道。
“好想吃豆汁火锅什么的呢。”
“那就去那里?那家店叫什么来着?不就是做豆腐料理的?”
“啊,对了,还想喝点啤酒呢。”
“那,再等五分钟,我找找优惠券。”
充留在沙发上坐下来,轮番打量着电视画面和重春的头顶。她不大清楚重春要找什么,但他说五分钟,通常要等上十分钟。
重春也并非没有工作。他好像受朋友所托在做网站设计,几乎闭门不出。充留倒也感激他为自己做午餐,但偶尔会因为他的懒散来气。“不努力”是她的理由,为此引发的争吵不计其数。“我在努力呀。”重春每次都说。“但是不如我努力。”充留总是反驳。如此一来,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我嫌恶。吵架在充留的自我嫌恶中告终。
“啊,饿死了。”充留歪倒在沙发上恨恨地说道。
“好的好的,再有三分钟。”重春背对着她回答。
走出商场时,夜幕初降。几乎开门的同时进去的,所以等于一整天都泡在商场里。移步出租车乘车点旁边的吸烟区,放下两只手里的大包小包,充留从手提包里取出香烟和手机。她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单手操纵着手机。莫名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重春迟迟不接,充留来气了,他肯定在打游戏吧?那光怪陆离的游戏。
断开她就重拨,重春总算接电话了。
“事办完了。今天晚饭怎么弄?”她问。
“新闻上说樱花开始开了哟。”
重春答道,听声音似乎还没睡醒。充留越发地来气了,刚才似乎还觉得这世界上全是自己的伙伴,转瞬之间那种心满意足的心情就荡然无存了。在打游戏也来气,在睡觉也来气,充留在心中暗想。想必在看电视也会来气,在做饭也会来气,大概重春所做的一切都会使自己来气。很早以前充留就留意到这一点。不过令充留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她的心里,来气的感觉和喜欢的感觉丝毫不矛盾地并存着。
“那么,去看樱花?”尽管来气,充留还是说。
“嗯,去Z公园看夜樱吧。应该会有餐饮摊出摊,在那里吃点什么吧。”
在餐饮摊吃晚饭——充留对这样的提议感到失望,却笑微微地轻声说:“杂煮加热酒。”
“那车站见。到附近再打电话。”重春说完,挂断电话。
将吸短的烟扔进烟灰缸,充留突然间感觉懒得抱着大包小包去车站了,于是到眼前的出租车乘车点排队。没等上几分钟就轮到了自己,她将东西放到后座上,坐了进去,说:“杉井的Z公园,认识?”
出租车奔向夜幕初降的街道。透过楼与楼的间隙看到的天空呈现出藏蓝、橙、粉混杂在一起的复杂颜色。她将脸凑近车窗看着霓虹灯交错反射的街道,刚才的怒火渐渐消退,走出商场时的心满意足又回来了。
充留花了今天一整天置办离婚典礼上用的衣物——连衣裙与鞋子、首饰与化妆品、手提包与外套。她一边在心里描画着出席离婚典礼时的自己,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试衣服、试鞋,一遍又一遍地卸妆、化妆。后排座位上放着的一堆纸袋子应该可以装扮出一个完美的自己。美容院的预约放在两天后。对一星期后即将到来的恶俗趣味的派对,充留开始感到望眼欲穿。
公园里没几个赏花的游客。路灯下面,只有零星几处有几个游客铺着塑料坐垫。无论哪一处的小团体都不闹不嚷,安安静静地饮着酒。樱花刚开始绽放,有半数还是花骨朵,大批游客涌来或许应该是下个周末。
“不过……买的吧?”
走在旁边的重春举起纸袋子说。重春替充留拎着大大小小七个纸袋子。
“当然是买的。”
充留瞅着重春手上的纸袋子答道。从当初邂逅,重春就极为自然地替充留拿东西。那之前充留没怎么见过顺理成章地替女人拿东西的男人,所以一开始既错愕又难为情,继而为之感动。即便现在,充留依然喜欢看男人替自己拿着东西。
“干劲十足啊。”
重春继续说道。充留似乎蓦然有几分扫兴。
“怎么能说是干劲呢?没有的事。”
“还是那个吧?应该是想给当初的同学留下成功女性的印象吧?”
“什么呀,小人之见。我既算不得成功,又不是炫耀。”充留越发地感到扫兴,“我这是要豁出命地应酬朋友的恶俗趣味呀。”这般散财为了什么呢?并非想痛痛快快地和终于要分道扬镳的两个人开个玩笑,而是因为想让别人看到一个完美的自己。让别人看?充留随即在心里问自己。让谁?让裕美子?让正道?亦或让宇田男?不至于吧?宇佐男来不来都难说,就算见了面也无话可说,而且也并不想见他。
“啊,餐饮摊摆出来了。有杂煮和烤章鱼丸呢,买过来坐在长椅上吃吧。”
重春说完,稀里哗啦地拎着纸袋子跑了过去。充留绷着脸,故意放慢脚步。重春在餐饮摊前招手。
“加上热酒一共两千二百日元。”
费了不少事赶到餐饮摊前的重春笑呵呵地向充留汇报。重春一向让充留买单,对此充留从未往深处想过,只有这一次从手提包里取出钱包时直想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