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亚当斯《银河系搭车客指南》书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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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书摘连载 |
人生啊,别跟我谈什么人生。
银河系搭车客指南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265745/)
作者: [英] 道格拉斯·亚当斯
译者:姚向辉
ISBN: 978-7-5327-5139-6/I.2922
开本: 32
装帧:平装
出版时间:2011/8月
定价:26
他的这位朋友在大约十五个地球年之前抵达地球,费尽周折让自己融入地球社会,必须承认他也获得了一定的成功。比方说,他花了十五年时间假扮失业演员,得到的结果颇为真实可信。
不过,他也犯过不动脑子的错误,在做准备研究的时候没怎么上心,搜集到的情报使他给自己取了“福特·大老爷”(角色名(Ford Prefect)引自福特汽车公司的著名高端车型系列,1938年诞生,1961年结束,车型雍容典雅,有贵族气质,曾风行一时。福特认为地球上的主要生物是汽车,见后文。——译者)这样的化名,以求不引起注意。
他个头不矮,但没有高到引起注意的地步,相貌出众,但也没有帅到引起注意的地步,淡赤黄色的硬直头发从两鬓朝后梳,皮肤像是从鼻子附近向后揪紧。他这个人有什么地方略略不对头,但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哪里。也许是双眼眨动不够频繁,跟他说话时间长了,你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发酸流泪。也许是他笑起来嘴巴咧得太宽,让其他人精神紧张,惟恐他会扑过来咬自己的脖子。
他在地球上交的大部分朋友都觉得这个人不太正常,但也没有伤害性,是个有些古怪习惯的没规矩酒鬼。举例来说,他经常擅自闯进大学派对,喝得酩酊大醉,在被扔出去之前肆意嘲笑眼前的任何一位天体物理学家。
有时候,他会陷入奇特的失神情绪,眼巴巴地仿佛被催眠了似的盯着天空,直到旁人问他在干什么为止。这时候,他会如同犯罪当场被捉般吓一跳,然后松弛下来,咧嘴微笑。
“唉,就是找找飞碟而已,”他总这样打趣,所有人往往哈哈大笑,然后问他具体在找哪种飞碟。
“绿的!”他每次都淘气地笑着说。接着爆发出阵阵狂笑,忽然冲进最近的酒吧,猛喝一轮。
这种夜晚的结局通常来说都很糟糕。威士忌总弄得福特脑筋脱线,随便拖个姑娘缩在角落里,大着舌头解释说飞碟的颜色其实没那么重要。
离开酒吧,踉踉跄跄,半瘫不瘫地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他总要问路过的警察知不知道回参宿四怎么走。警察通常会这样说:“先生,您不觉得到这个点该回家了吗?”
“我正在努力回家,亲爱的,正在努力啊,”每逢此时,福特总是给出不变的答案。
事实上,他茫然凝望天空时的确在寻找飞碟,任何种类的飞碟都行。之所以说绿色,是因为绿色是参宿四贸易侦察船的太空辨识色。
福特·大老爷对任何种类的飞碟能在近期出现已经等得绝望了,十五年时间被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好受,地球这样无聊得让人大脑发霉的地方尤其如此。
福特之所以盼望飞碟能在近期出现,是因为他知道如何召唤飞碟降落,让它搭他一程。他还知道如何以每天不到三十牵牛星元的价钱饱览《宇宙胜景》。
事实上,福特·大老爷是一名流动调查员,为《银河系搭车客指南》》这部非同凡响的圣品贡献内容。
人类的适应力惊人,到午饭的时候,亚瑟住处附近的生活已经步入常态。亚瑟接受了躺在烂泥里发出嘎叽嘎叽响声的角色,时不时还要提出见律师、找母亲和弄本好书看看的请求;普罗瑟先生接受了不停拿新花招试探亚瑟的角色,什么“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什么“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什么“我的屋子也被拆过一趟”,什么“向前看别恋旧”,各式各样的威逼利诱层出不穷;推土机驾驶员则接受了坐在附近边喝咖啡边琢磨工会条例的角色,研究怎样才能将局势导向让他们得到财务优势的方向。
地球沿着日常轨道缓缓旋转。
太阳开始晒干亚瑟躺着的那片烂泥地。
阴影再次笼罩了亚瑟的身体。
“你好,亚瑟。”阴影说。
亚瑟抬起头,眯起眼睛抵挡阳光,讶异地发现福特·大老爷站在面前。
“福特!嘿,你怎么样?”
“很好”,福特说,“喂,有空吗?”
“有空吗?”亚瑟惊呼道。“呃,我得躺在这些推土机和其他东西前头,否则他们就要推平我的屋子,除此之外嘛……呃,有空,其实也还挺空的,怎么着?”
参宿四地区没有讽刺挖苦这回事,福特·大老爷如果不集中精神,一般很难听出这种语气。他说:“那就好,有清净地方能聊两句吗?”
“聊什么?”亚瑟·邓特说。
福特有几秒钟全然忽视了他,呆呆地仿佛即将被汽车碾死的兔子那样望着天空。他忽然在亚瑟身旁蹲下。
“我们需要聊聊。”他语气急切。
“很好,”亚瑟说,“那就聊呗。”
“还得喝两杯。”福特说。“聊聊,喝酒,都是性命攸关的重要事情。现在。咱们去村里那家酒馆。”
他再次抬头望天,神情紧张,满脸期盼。
“喂,你没看明白吗?”亚瑟大喊。他指着普罗瑟说:“那家伙要推平我的屋子。”
福特困惑地瞥了普罗瑟一眼。
“呃,你不在的时候他可以动手,对吧?”他问。
“但我不想让他动手!”
“啊哈。”
“我说,福特,你到底是怎么了?”亚瑟说。
“没什么。没什么重要的了。听我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你这辈子听过的最重要的事情。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我必须在‘马和马夫’酒馆里告诉你。”
“可为什么呢?”
“因为你听完了会需要喝杯带劲儿的。”
福特盯着亚瑟,亚瑟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意志开始软化。他没有觉察到这是因为福特用上了一种古老酒桌游戏中的手段,福特在参宿七(即猎户座β星。——译者)星系马德兰矿采矿带的配套超空间港口学会了这种游戏。
这种游戏和名叫“印度摔跤”的地球游戏不无相似之处,是这样进行的:
两名对手隔桌相向而坐,面前各摆一只杯子。
两人之间搁着一瓶“销魂浆”(因为喝了便会大醉特醉(wasted)而起名junks(janx)。——译者),这好酒声名远播,有古老的猎户座采矿歌赞曰:
销魂琼浆莫多饮
多饮头昏吐狂言
销魂琼浆莫多饮
多饮目裂人归西
将进酒,杯莫停
销魂琼浆催人罪
两名参赛者把意志力投射在酒瓶上,尽力使之倾斜,将烈酒倒进对方杯中,而对方则必须一饮而尽。
然后,装满酒瓶,游戏重新开始,如是往复。
你一旦开始输,很可能就会输个没完,因为销魂浆的后劲之一便是遏制心灵致动能力。
等预定的酒量消耗殆尽,最终输家将不得不接受惩罚,其内容在生物学意义上来说通常相当淫邪。
福特·大老爷通常扮演输家。
福特瞪着亚瑟,亚瑟开始认为他或许的确想去“马和马夫”走一遭。
“可我的屋子呢……?”他哀怨地问。
福特望着不远处的普罗瑟先生,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恶毒的点子。
“他想推倒你的屋子?”
“是的,他想修建……”
“因为你躺在推土机前面,所以他不能推倒你的屋子?”
“是的,而且……”
“相信肯定能安排妥当,”福特说。“抱歉!”他喊了一嗓子。
普罗瑟先生(正在和推土机驾驶员工会的发言人争论,亚瑟·邓特是否对工人的精神健康构成威胁,假如构成的话,驾驶员又应该获得多少补偿)扭头来看。发现亚瑟有了同伴,他很惊讶,又稍稍略有点儿警惕。
“嗯?如何?”他叫道。“邓特先生恢复理智了吗?”
“就此刻而言,”福特叫道,“我们能否假设他还没有?”
“唉,所以呢?”普罗瑟先生喟然长叹。
“另外,我们能否假设,”福特说,“他这一整天都会躺在那儿?”
“所以呢?”
“所以,你们的人这一整天都将站在那儿,无所事事?”
“有可能,很有可能……”
“那么,假设诸位已经认可事态将会如此发展,那你们实际上并不需要他一直躺在这里,对吗?”
“什么?”
“你们实际上,”福特耐心地重复道,“并不需要他躺在这里。”
普罗瑟先生思考着这句话。
“呃,不,不是很……”他说,“不是特别需要……”
普罗瑟忧心忡忡。他认为对话双方中有一人脑筋出了问题。
福特答道:“那么,假如你愿意将其视作实质上仍在原处的话,那么我和他就可以暂时离开半个小时,去趟酒馆了。听起来怎么样?”
普罗瑟先生觉得听起来非常愚蠢。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他用安慰的语气说,心里在想究竟谁更需要安慰。
“假如稍后你想离岗片刻,飞快地喝杯小酒的话”,福特说,“我们也可以反过来替你打掩护。”
“非常感谢,”普罗瑟先生答道,他已经想不出该怎么接话了,“非常感谢,对,实在太客气……”他皱起眉头,继而绽放笑容,接着想既皱起眉头又绽放笑容,但却没能成功,他伸手揪住毛皮帽子,扣在头顶上一下一下地转。他只能认为自己终于获得了胜利。
“那么,”福特·大老爷继续道,“你是否愿意过来一下,躺在这个地方……”
“什么?”普罗瑟先生说。
“啊,不好意思,”福特说,“也许我没表达清我的意思。总得有人躺在推土机前面吧?你说呢?否则推土机不就可以不受阻挡地去推平邓特先生的屋子了吗?”
“什么?”普罗瑟先生又说。
“非常简单,”福特说,“我的委托人(从福特和普罗瑟交涉开始,他用的就是律师的口吻,还抛出了不少法律专词。——译者)邓特先生说,他停止躺在这片烂泥地里的唯一条件是你过来替他躺着。”
“你在说什么啊?”亚瑟说,但福特用鞋尖捅了捅他,叫他保持安静。
“你要我,”普罗瑟慢慢地对自己解释这套新思路,“过来,躺在那里……”
“是的。”
“躺在推土机前面。”
“是的。”
“替邓特先生躺着。”
“是的。”
“躺在烂泥里。”
“躺在——如你所述——烂泥里。”
意识到实际上他才是输家的时候,普罗瑟先生感觉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这更像是他熟悉的世界。他长出一口气。
“作为你带邓特先生去酒馆的回报。”
“没错,”福特说,“正是如此。”
普罗瑟先生紧张地迈了几小步,又停下了。
“保证?”他说。
“保证,”福特说完,扭头对亚瑟说,“还不快起来,让这位先生躺下。”
亚瑟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在做梦。
福特示意让普罗瑟过来,普罗瑟哀伤而笨拙地在烂泥里坐下。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梦,他有时候会琢磨这究竟是谁做的梦,做梦的那家伙是否乐在其中。烂泥包裹住他的臀部和双臂,淌进他的鞋子。
福特严厉地盯着他。
“不许趁邓特先生离开的时候偷偷推平他的屋子,明白吗?”他说。
“这个念头——”普罗瑟先生咕哝道,“——都还没有开始——”他朝后躺了下去,“——考虑是否有可能进入我的脑海呢。”
他看到推土机工会的代表步步走近,连忙把脑袋往下一放,闭上眼睛。他正在努力打腹稿,准备证明他本人此刻没有对工人的精神健康构成威胁。他实在很难确定,因为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噪音、马匹、浓烟和血腥气。每当他自怨自艾,感觉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会有类似的反应,他始终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可汗在他无从了解的更高维度空间里愤怒嗥叫,普罗瑟先生却只能颤抖着暗自饮泣。眼帘后的泪水激得眼珠微微刺痛。官僚主义酿成大错,愤怒的人躺在烂泥里,无法理解的陌生人施以无法解释的侮辱,不明身份的骑兵大军在脑海里嘲笑他——这日子,唉!
这日子,哈!福特·大老爷知道,亚瑟的屋子会不会被推倒,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此刻甚至比不上一副澳洲野狗的腰子值钱。
亚瑟还是很烦心。
“可那家伙值得信任吗?”他问。
“就我个人而言,我肯信任他,直到世界末日。”福特说。
“是吗?”亚瑟说。“世界末日有多远?”
“差不多还有十二分钟”,福特答道,“快,我需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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