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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地下》书摘九

(2011-08-26 16:01:02)
标签:

译文出版社

译文好书

村上春树

地下

地铁沙林毒气

纪实文学

林少华

书摘

分类: 书摘连载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

受害者口中的物语,就在这里,未经过滤的,真实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事实

 

村上春树《地下》书摘一

《地下》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265779/

村上春树首部长篇纪实文学作品

目前为止唯一的非虚构类文学作品

社会性灾难事件纪实佳作

作者:[日]村上春树

译者:林少华

ISBN:978-7-5327-5466-3/I.3197

出版时间:2011.5

字数:301 千字

开本: A5

装帧:平装

定价:32.00

 

“伊依唔尼安(迪斯尼乐园)”

明石志津子(当时三十一岁)

 

见志津子的哥哥明石达夫听得志津子遭遇地铁沙林事件的过程,是在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二日。第二天傍晚,我(村上)得以访问志津子入住的东京郊外的医院。

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达夫君会不会让我前去访问。但实际见面促膝交谈时间里,对方还是答应下来:“明白了,如果方便,明天过去就是。”不过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达夫君心中——诚然没有说出口——想必有不少困惑和矛盾。

将有严重身体障碍的妹妹暴露在完全陌生的他人面前,作为亲人是多么不堪忍受,这点我也——恕我冒昧——大体想像得出。退一步说,就算可以暴露在我个人面前,而这样整理成文收进书中,以致结果上暴露在世人面前,作为家人的心情也不是能够轻易接受的。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一个作家,写这篇文章感到有很大的责任,无论对志津子的家人,还是——自不用说——对志津子本人。

既然我深知这里边有这样的尴尬,那么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一见志津子本人。就算从她哥哥口中听得了前后详情(即使她本身几乎开不了口),我也还是要见。否则,就活着的她写什么是不公平的,我觉得,我毕竟是作家。换句话说,哪怕她仅以沉默作答也没关系,反正我想采访她。

不过坦率说来,在去医院途中我是没有多少信心的。我难道不能在不伤害谁的情况下完成这次采访吗?

即使翌日下午这么对着桌子的现在,我也没多少自信。可我想我还是只能把自己当时的感受如实写在这里。但愿这篇文章不伤害谁。如能巧妙地如实写下自己的感受,应该不至于伤害谁……

 

时节已经进入十二月,周围渐渐呈现出一派冬天景象。秋天仿佛在一步一步后退一样消失在了忘却之中。神宫外苑的银杏树枝头已然秋叶落尽,往来行人将落叶细细踩碎,瑟瑟冷风将那黄豆面一般的黄色粉末带去远方。这一年也渐渐接近尾声了。我们为了准备这本书而开始进行采访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很快就要满一年了。明石志津子小姐刚好是第六十位采访对象。但是,和以往的采访对象不同,她无法自如地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正巧在那天下午,一直逃亡在外的林泰男在石垣岛被警方逮捕。这个被称为“杀人机器”的男人,是地铁沙林事件现行犯中唯一未被逮捕归案的犯罪嫌疑人。他在日比谷线的秋叶原站扎破三个塑料袋而释放出来的沙林总共夺去了八个人的生命,使大约二千五百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我读着登有那则报道的晚报坐上了五点半之后的电车,赶往位于东京都**市的医院。报纸上这样写道:林对警察说经过长时间的逃亡生活,早已筋疲力尽。

    对于林泰男被捕这件事,我自己有些感慨。因为我之前同那么多“因为林泰男扎破沙林袋而受伤或人生发生极大转变的人们”见面,尽最大努力详细听取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我无数次地重读资料,同时将林泰男在事发当日的一举一动作为事实在脑海中尽可能如实再现。于是,他的行为、装沙林的袋子以及受到伤害的人们都一一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当然,即使林泰男被逮捕归案,那些人的人生也不能恢复如初。在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日那一天被夺走、被损害的一切恐怕都已经无法挽回。但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事情做个了断,而他被逮捕这件事情应该成为一个重要的阶段性符号。

    所以,或许本来应该认为:“啊,抓到了最后一个人,太好了”,可是我无法那么认为。事实上,我只感到一片渺茫,就像有什么把身体里的力气一下子抽干了一样。甚至有一种“从现在起新的战争就要开始”那样的痛苦。大概是在长时间持续采访过程中多多少少养成了试着从受害者角度看事情的习惯,我体内几乎涌不出类似喜悦的情感。只有无法言喻的虚无和痛苦像苦涩胃液一点点涌起。

 

   志津子小姐所在医院的名称和地址在此不便公开。

   再需要补充一点的,就是“明石志津子小姐”和“达夫先生”这样的名字也都是化名。前面我也说过,“不希望被打搅”是他们全家人的恳切希望,请大家尊重他们的想法。

   说实话,这家医院曾经发生过一次媒体人士未经允许闯入病房企图强行采访志津子小姐的事情。那样可能使志津子受到惊吓,从而导致好不容易顺利进展到现在的康复治疗功亏一篑。也会给医院添麻烦。达夫先生总之是在为这些担忧。

   从九五年八月开始,志津子小姐搬到了这家医院专门做康复治疗的楼层。这之前(事情发生以来的五个月时间)她住的都是东京其他医院的“急救中心”,而那里的主要目的和功能是“首先保住患者生命”。所以,那里在康复治疗方面全然分身乏术。

   志津子小姐在前一家医院住院时,被医生宣告说“恐怕很难恢复到能坐轮椅的程度”。她一直躺在床上,意识也混沌不清。眼睛紧闭着,肌肉也不动。但是,自从转到这家医院,志津子小姐的恢复情况好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在她可以坐在轮椅上由护士小姐推着到病房楼附近散步,也能进行简单的对话。这一进步说是“奇迹”也毫不为过。

 

   不过,记忆仍几乎是零。事件之前的事情在现在这个阶段基本什么也想不起来,很遗憾。医生说智力上还只是“小学生程度”。话虽那么说,但“小学生程度”具体是什么样的“程度”呢?说实在的,达夫先生不太明白。实际上我也不太明白。那是思考的整个水平的问题?还是思考的脉络部分的问题?抑或丧失那部分知识常识而引起的问题?目前能断言的是:

(1)  她的脑功能部分受损

(2)  那部分功能将来是否有可能恢复还是个未知数

   只有这两点。

 

   如果是沙林事件之后的事情的话,她还能清晰记得很多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但也忘记了一些。至于记得什么忘了什么,也有达夫先生所预料不到的。

   左手和左脚几乎一动也不能动。特别是脚不行。一旦身体的一部分动不了,就会产生很多问题。去年夏天为了让一直弯着的左脚伸直,她不得不接受切除膝盖内侧肌腱的手术。这是始终伴随痛苦的残酷手术。

   仍无法通过口腔进食。也不会喝水,不能很灵活地控制舌头和下颚活动。

   平时我们都意识不到,其实在吃喝的时候,我们会无意识地、非常复杂地活动舌头和下颚,让它们发挥作用。而到了它们因为某种作用无法再动的时候,我们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一功能的重要性和精妙。志津子小姐现在正处于那种状态。

   只能勉强吃点诸如酸奶、冰淇淋之类的软的流食。长时间耐心的训练使之成为可能。酸酸甜甜的草莓酸奶是志津子小姐最喜欢的。不过,遗憾的是,大部分营养成分还是要用管子从鼻子输送到体内。

   植入人工呼吸器时开的气阀残痕留在了咽喉。那个洞现在由一个直径为1厘米的圆形金属塞着。那是她好不容易才跨过冰冷生死线那冷冰冰的遗留物。

 

   志津子小姐的哥哥缓缓地推着轮椅,把她从病房推到了休息室。这是位娇小的女性。头发剪得很短,像小女孩的娃娃头。长相与哥哥相似。表情很难辨别,但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脸色不错。有点睡眼惺忪,看上去像刚刚才睡醒。如果没有鼻子上插的那根塑料管,应该看不出她身体有异常。

   她的双眼连眼皮都没有好好睁开。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瞳孔闪烁着光。虽然很小,却放射出非常真实的光。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不折不扣的光。虽然从外表看来很可怜,可她的存在在我眼里一点也不可怜,原因或许就在于那强烈的光闪。

   “你好。”我说。

   “你好。”志津子小姐道。

听到的是“哦哦咦哇”。

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哥哥补充。志津子小姐点点头。她事前已经知道了访问的事。

   “请随便问吧。”达夫先生说。

   我困惑了。究竟问什么好呢?

   “谁帮你剪头发呢?”我问她。这是第一个问题。

   “护士。”她给出回答。

   如果准确记录的话,就是“安哦—安”。但是根据前后文可以马上推断出“护士”这个词。回答迅速,没有犹豫。可以想见大脑中逻辑正在快速有序地运行,只是舌头和下颚的活动跟不上大脑的运转速度。

   刚开始的时候,志津子小姐在我面前好像很紧张,有些害羞。我倒完全没有感觉到有那样的表现,可是在哥哥达夫先生看来,她和往常非常不一样。

   “怎么了,你?今天这么害羞啊!”哥哥故意逗她似的说。不过想想看,年轻的女性把不健康的身体暴露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感到紧张和害羞是理所当然的。说实话,我也紧张得不得了。

   志津子小姐决定接受采访之前,达夫先生向她这样询问:“一位叫村上的小说家说想要把你的事写进书里,对此你怎么想?觉得写进书里也可以吗?关于你的情况哥哥说的具体一点可以吗?来这儿见你也可以吗?”

   “可以。”志津子小姐回答得很干脆。

   和她讲话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她Yes和No区分得特别清楚,做出判断的速度很快。这大概是小学生所做不到的。对很多事情都能给予正确判断,几乎没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即使那样也还是害羞。这是当然的。

 

   我把为探病带来的黄花插在了同时带来的黄色小花瓶里。是鲜艳的黄色。之所以选黄色,是因为我不愿意让它看起来像是医院探病用的花,想送给她多少有点生命力的颜色。但是很遗憾,志津子小姐看不到那花的颜色和形状。白天只有在很亮的地方才能看到东西,视力受到极大损害。

   “阿—瓦依(不知道)。”说完,志津子小姐轻轻地摇头。

   不过,那束黄花摆在桌子上,至少在我眼里,房间多多少少变得温暖起来。但愿那温暖能作为空气让志津子小姐感受到,哪怕感受一点点也好。

   志津子小姐在睡衣外面罩了一件扣子一直扣到脖子的粉红色棉质上衣,膝盖上盖着薄毛毯,肩上披着披肩。披肩下面露出微微弯曲的已经变硬的右手。达夫先生在旁边时不时握一下那只手,似乎正在通过那只手和她进行无需语言的重要交流。

   或许长期卧床的缘故吧,她侧面的头发有一点翘。护士小姐如果注意到,想必会给她梳头,不过因为头发短,容易睡乱,即使梳几下怕也很难恢复原样。

   “到目前为止只能说一些简短的词语。”达夫先生笑着说,“所以我比较容易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最近好像想说长句子,这反而变得难以理解了。意识恢复得那么快,嘴的活动却还是跟不上。”

   她所说的话,我能听懂的还不过半数。身为哥哥的达夫先生当然能够多明白一些。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护士小姐们懂的比达夫先生还要多。

   “这里的护士小姐们很年轻,都非常热心、非常亲切。我很敬佩她们。”哥哥说,“嗳,她们都是好人,对吧?”

   “依依—哦—(好人)。”志津子小姐说。

   “但是志津子经常生气,气我不能完全明白她的话。说在没弄明白自己的话之前不能回去。上次也是这样。是吧,志津子?”哥哥说道。

   沉默……看样子是害羞。

   “喂喂,害什么羞啊!不是你这样说的吗?是吧?说只要不明白就不放哥哥回去。”达夫先生笑着调侃。

   志津子小姐也终于绽开笑容。她笑得时候,笑得真是灿烂,让人觉得没有多少人能够像她一样笑得那么真,那么灿烂。也可能因为面部神经的活动受到限制而变成那个样子。但我觉得,也许志津子小姐本来就是那样笑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种笑容与她的脸非常谐调。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在很早之前,恐怕从孩提时代开始,哥哥就这样调侃妹妹,妹妹就这样笑了。



近似日语“こんにちは”(你好)的发音。下面的“护士”、“不知道”、“好人”等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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