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地下》书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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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书摘连载 |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
受害者口中的物语,就在这里,未经过滤的,真实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事实
《地下》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6265779/)
村上春树首部长篇纪实文学作品
目前为止唯一的非虚构类文学作品
社会性灾难事件纪实佳作
作者:[日]村上春树
译者:林少华
ISBN:978-7-5327-5466-3/I.3197
出版时间:2011.5
字数:301 千字
开本: A5
装帧:平装
定价:32.00
“沙林事件发生第二天,我向妻子提出离婚”
井筒光辉(当时三十八岁)
其实在那之前我到南美洲出了十天差, 三月十九日刚刚回来。二十日那天本可不必上班,但考虑到第二天春分可休息一天,况且好久不在公司,说不定有什么工作,于是到公司去了。事务所内为什么这么暗,我感到纳闷。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所乘的地铁车厢被施放了沙林毒气。随后逐渐恶心起来,甚至有缩瞳症状,周围的人都劝我:“会不会是沙林中毒?最好马上去医院!”
我首先去了附近一家眼科医院,对瞳孔做了检查。眼前无论有没有光亮,瞳孔都没有反应。接着巡警也来检查,之后我们被送到了后面的赤坂医院,那里已经做好了打点滴的准备。沙林毒气患者还有其他好几个人,医院流水作业似的对他们进行检查。赤坂医院没有准备好解毒剂,床位也不足,院方建议症状不太严重的患者先回去,明天再来。对了,赤坂医院也没有给我们做血液检查,现在想来,那真是他们的疏忽。
当时我大体可以猜到自己中了沙林毒气,电视报道与我所经历的一模一样——同一列电车、同一节车厢。
大概当时也感到了自身处境的危险吧……,心想自己在赤坂医院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这样回去会不会死掉(笑)。事发时,我站在电车中,能够自由地向后面移动,那还是比较幸运的。同一列电车中坐着的乘客由于无法移动,中毒很深,住院住了相当长时间,这是我从前来了解情况的警察那里听说的。
由于瞳缩症状迟迟不见好转,结果整整十天又是去赤坂医院,又是去看眼科。但都没有得到任何特别的治疗,连胆碱酯酶值都没有检查。
说真的,遭遇事故当天,我一直在公司工作到五点半。因为恶心没有食欲,中午饭没怎么吃。冷汗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脸色发青,如果突然晕倒当然可以直接回家,但症状又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大家七言八语地说:“是不是刚从南美洲回来,患上花粉症了?”头痛、眼睛的焦点无法聚拢,所幸我的工作主要是接电话,看文件的工作只好交给女同事了。
第二天是春分休息日,我一直躺在床上不动,眼睛不舒服,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晚上没有睡好,几次被噩梦惊醒,那时非常担心如果这样沉沉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
现在我一个人生活,那时却与妻子、孩子生活在一起。这样说似乎有些复杂,真不好意思(笑)。虽说有家人,现实中却同没有一样……。
我有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已经很大,另一个刚上小学。那天当我把穿过的衣服挂在衣橱里时,小孩子突然说眼睛痛。我就心想这真是不吉利的东西,不如扔掉。于是将那一整套西服扔掉了,只是鞋子没有扔。
作为事件的后果,有的人不幸去世,有的人则为后遗症所苦恼。对罪犯,我当然感到愤怒,只是与同一列电车内遭遇事故的乘客看法也许有些不同。我的症状较轻,可能看待沙林事件会比较客观。
这么说也许有些不正常,很久以来,我对宗教及狂热的信仰从未否定过,觉得并不是不能理解。从小我就喜欢星星、神话什么的,于是成了一名大副。我非常讨厌集体化,所以对宗教团体没有兴趣,但并不认为对此进行认真思考本身是坏事。
不过也真是奇怪,我去南美出差时,在哥伦比亚应邀与当地大使馆工作人员一起去唱卡拉OK,第二天本以为还要去原来的地方,却被请到了另一处。结果,就在那一天,原来那家卡拉OK发生了爆炸事故。我不由得感叹:“还是日本安全啊!”谁知回国后第二天上班途中便遭遇了沙林事故(笑)。在南美、东南亚这些国家和地区发生突发事件是家常便饭,死亡随时可能找到头上,这和日本不同。
沙林事件发生第二天,我向妻子提出离婚。原本夫妻关系就不太融洽,趁着去南美出差的机会慎重地考虑了一下,打算回国后提出。没想到,遭遇了沙林事故。实际上,以当时的状态,回家后也难以开口讲出来。
遭遇事故不久,我从公司给妻子打过电话,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她对此却反应冷淡,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怎么样?”这样的话都不曾问起。我想这对于提出分手是起决定作用的,加上当时的心情极不稳定,使得我能够把离婚顺利说出口来。
如果没有发生沙林事件,我也许不会那么早提出离婚。因此,沙林事件对于我来说是一次痛苦经历,也是一个契机。由于家庭内部关系不太融洽,当时并没有过多地考虑自我安危,当然也想到自己可能会死掉。即使那样,我也会认为那是一次偶然事故,说不定早想通了。
说起现在的兴趣就是绘画、雕刻版画。我家后面住着一位专职画家,经常向他请教。一般晚上或者空闲的时候画画。我喜欢风景画、静物画,常画水彩。无论是独自一人画画还是同画友交谈都是一种享受。但从不愿谈及画虾的话题。
第一次采访
(九六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