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罗马,双城演绎爱情吊诡
此处彼处,或是通途或是陷阱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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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勒诺多文学大奖作品
新小说颠覆传统代表杰作
作者:[法]米歇尔·布托尔
译者:桂裕芳
ISBN:978-7-5327-5274-4/I.3034
出版时间:2011年4月
字数:145千
开本:32开
页码:250
装帧:平装
定价:26.00元
先贤祠广场像每天晚上一样,空寂无人,不过,一般说来,在这个时刻你早已到家了,而且是坐自己的汽车回去的,但那个星期一晚上,汽车还在埃斯特拉帕德街的车库里,也就是昨天你放车的地方;先贤祠的圆屋顶隐没在黑暗中,殿堂好像一个庞然大物沉重地压在广场上,你觉得广场长极了,走不到头,一辆汽车在雨中拐弯,车灯光在让雅克·卢梭的石像上停留了片刻。
你按一下开关,门就吱了一声,轻轻打开了,左边门房的窗子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稍稍露出一丝发红的光线;你拧开定时灯,乘电梯上到五楼,在门内走道里,你看见昂里埃特迎上前来,一面用灰围裙擦着手。
她像往常一样等着你吻她,可是你不愿意再继续做戏,你动手解开大衣的纽扣,这时她问你道:
“你把箱子放在哪儿了?”
“留在我的办公室里,今晚我没有车,所以不想找麻烦。家里都好吧?”
“过一会儿就吃饭。你今天过得好吗?”
“好极了。当然啦,我累得要命。”
她转身斥责马尔斯莉,而你走到男孩子的房间里看了一眼,他们两个都挺直身子,神气显得有罪而傲慢,显然,亨利听见你进来时,他正躺在床上看“黑色系列”Srie
noire,伽里玛出版社(Gallimard)于一九四五年开始出版的侦探小说系列。小说,他刚刚来得及把书塞到枕头下面,还露出一个角在外面,而托马则悄悄地在灯芯绒短裤上擦着手,姿势就和他妈妈一样,他正站在洗脸池前,池里装满了水,几只挂着彩帆的纸船在水中静静地沉没了,大桌子上有一只烟灰缸,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从哪家咖啡店里偷来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烧掉的纸片和香烟头,地毯上乱七八糟地躺着加菲奥字典和肯定被他们当炮弹扔的几本教科书。
在房门重新关上以后他们捂住嘴大笑,接着你来到女孩子们的房间(在一个角落里是雅克琳的洋娃娃车,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小衣服,房间中央,电灯下面有一大堆没有缝完的针线活),玛德兰靠在安乐椅上,正专心致志地阅读杂志《世界时装之苑》。
“你妹妹呢?”
“妈妈让她去饭厅里做作业了。”
他们到了这个最叫人讨厌的年龄,他们失去了孩子的天真和可爱,你晚上回家不能再把他们当可爱的玩具一样逗着玩了,他们又都还小了点,包括玛德兰在内,你又不能把他们当作大人,当作朋友来交谈;你的地位、责任和其他操心的事使你不能随时过问他们的学习,他们的喧闹对你是一种负担,因此你觉得他们很讨厌,而他们也就不再信任你,结果在你眼中,他们成为陌生的小孩,孤僻,狂妄,狼狈为奸,他们猜出在你和他们的母亲之间出了点什么别扭,他们窥伺你们两人,他们相互之间不议论这件事那才怪呢,不,他们一定在思考这件事,他们知道你们在骗他们,不过他们从不敢来问你。
你在对塞西尔的爱情这个问题上长久徘徊犹豫,那当然是为了他们,但显然让事情这样慢慢地恶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恰恰相反,应该对他们开诚布公地表示他们的预感是对的,这好比一次外科手术,他们可能有点疼,但却从此摆脱了开始使他们发烧的精神方面的传染病,你这样做就是给他们树立了一个对自己的感情敢于高度负责的榜样,日子长了,他们会感谢你的;这么看来,为了他们你也不该继续犹豫,继续躲闪了。
你决不会抛弃他们,你随时准备支援他们,不让他们缺这少那,特别是现在,他们接近你的时候,不会再带着那种怀疑,那种虚假的微笑;你和他们的关系将更纯洁。
你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窗,模糊看到在一些潮湿的车灯上方是先贤祠,你注视着这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在巴黎所有的古迹中,先贤祠和尤里安公共浴室一样,每次都唤起你对塞西尔的思念,不仅是因为先贤祠这个名字使你自然而然地想起阿格里帕Marcus
Vipsanius
Agrippa(前63—前12),古罗马将军、政治家,曾下令建造罗马万神殿(Panthon,与巴黎先贤祠同名)。为十二位神灵建造的神殿,还因为它上面那些和你的房间一般高的花饰柱头,是罗马华丽的柱饰相当成功的仿制品,在古典派的装饰艺术中可称首屈一指,接着,你关上百叶窗,走进盥洗室去洗手,你看到镜子下面的搁板上面空空的,觉得自己没有把箱子带回来真是糊涂,明天早上你怎么刮胡子呢?你的两个儿子还小,没有刮胡子的全套用具,像小刷子之类的东西;而你又决不能胡子拉碴地出现在卡普德纳克、朗贝尔、佩兰这些小姐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早饭后去理发馆。
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昂里埃特一定想到这一点了,因为她对这种琐事出奇的敏感,不过她当时不愿意对你说,她愿意让你自己察觉这一点,这样一来,她便可以贬低你,让你感到离不开她,当然不是指爱情,这已经太晚了,而是指在一切生活小问题上。她一贯用这种策略,使你没法跳起来,使这件不体面的事不在孩子们面前暴露出来,她一直使用着这种谨慎小心平庸的策略,她一直是这么虚伪,而她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像你一样渴望着分居呢,但是她害怕分居,怕她的女友们可怜她,怕孩子们的同学说些风言风语;她不敢正视的就是这个,所以,她尽一切力量推迟危机的爆发,盼望再过一些日子你的热情和决心会冷下来,于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为了这个,她时时都在耍手腕,可是,即使她万一达到目的,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可怜得很,无非是她最终还是征服了你,无非是她尝到这种乖僻的乐趣,就像堕入地狱的人喜欢把别人也拖进那充满烦恼的、发黏的沼泽里去一样,她是胜利者,然而这又是多么可悲的胜利呀,她使你仍然留在她身边,但你只是一个在她的消耗精力的战斗前举手投降的男人,而她只能鄙视你,甚至比她在设法夺得你时更加瞧不起你。
于是对你她会忍受不了,她的冷淡将变成仇恨,因为她知道她能强留你在她身边,只是由于你软弱,只是由于她对她的愚蠢的女友们的恐惧感染了你;呵,那副充满责怪的面孔将变得怒气冲天!在彻底暴露了你的怯懦和扼杀了你身上那些可能使她爱恋的东西后,将来她怎么还能原谅你、原谅她自己呢?
就这样,她就用这样的方法拼命将你和她、将你们两人一同拖向这无法避免的毁灭,而她还居然要让人相信她这样做是出于慷慨大方!
你在客厅的安乐椅上坐下来,靠近窗口,那里可以看见先贤祠上被灯光照亮的美丽的柱头,你听着收音机播送蒙特威尔第的歌剧《奥菲欧》的片断;你只拧开了黑铁制的落地台灯,你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马尔斯莉在饭厅里摆餐具,你端详对面墙上那两幅皮拉内西的铜版雕刻画,一幅是《监狱》,一幅是《建筑物》;自从你和塞西尔交往以来,你买了一些拉丁和意大利作家的作品装了一书柜,从中你挑了纪尧姆·比代版的《埃涅阿斯纪》The
Aeneid,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史诗作品。第一卷,翻到第六曲的开头。这时雅克琳走了进来,她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都有墨迹,她在壁炉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靠近法国作品的大书柜,她交叉着双手,有几分局促。
“你这次旅行顺利吗,爸爸?”
“挺好,亲爱的雅克琳。你呢,你挺乖吧?”
“你又见到那位太太了?”
“哪位太太?”
“你明白,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位。”
“你是说达尔瑟拉太太?”
“噢!我不知道她姓什么,你管她叫塞西尔。”
“见到了。你问这个干吗?”
“她不久还会来吗?”
“我想不会吧。”
昂里埃特推开玻璃门招呼你吃饭,她神气古怪地看着小姑娘,小姑娘脸红了,哭了起来,躲进洗澡间里洗手指头。
这一场小戏意味着什么呢?只是天真无邪的偶合吗?她脸红,流泪,逃跑,仅仅是因为你和她母亲的态度使她不知所措?她这样问你难道是故意的?想证实一下她那个小脑瓜里的猜测,想从你嘴中套出别人不知道的情况,或者更多,当然不能这样继续下去,遮遮掩掩,敷衍搪塞,对自己和自己的出路感到一种可耻的羞愧,这都无济于事,这孩子几年前那么热爱你,刚才她走近你时也那么亲热,尽管她尽力模仿她姐姐玛德兰,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但直到现在她还是深深爱着你,或者,在她身上已经出现一丝蔑视你的迹象?
这就是你躺在床上思考的问题,尽管你感到旅途疲劳,但傍晚在罗马酒吧间喝的那三杯浓茶使你不能入睡。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大滴的雨水打着玻璃窗,慢慢顺流而下,形成一道道斜斜的溪流。英国人将报纸合上,又塞进口袋。在走道外侧,在模糊颤动的电线下方,你看到这里那里有朦胧的一团团东西,那是爬满山坡的无叶葡萄藤中的房子或是树。
不过现在行了,大功告成,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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