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一个简单的美国人在复杂的中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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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一个简单的美国人在复杂的中国
转自2011-04-19 南方人物周刊
人物周刊:在你的书里,多数的角色都是普通人。你是否故意在避免那些大人物,为什么?
何伟:可能有几个原因。我想在我书写的那段时间里,从2001到大约2007/2008年,中国最重要的社会问题是移民和这种朝向都市中产的变迁。在我看来,这个群体的人们在中国更大的变迁中是最有意义的。但他们经常没有得到深入的描写。于是,我的目标是试图去理解他们的动机和看法,并且描述他们的生活是如何进行的。
人物周刊:在《甲骨文》中,你写了很多中国历史。但是在《城墙》一章中,你很少提及历史。为什么?你是希望更多关注目前的变化,还是认为对这部分的中国,历史所起的作用比较小?
何伟:《甲骨文》关注的主要就是历史,或者说时间。我那时感兴趣过去与现在的关系。所以,历史在那本书里扮演了主角。
人物周刊:在我看来你似乎在看待你的主人翁上态度矛盾:一方面你被他们感动或信任他们的个性,另一方面,你被他们与世界互动的方式所困扰。我说得对吗?
何伟:去写那些不复杂的,或者有些时候不矛盾的人是无趣的。多数人不是圣人,尤其在现在的中国这种气氛之中。
人物周刊:我很喜欢你写的魏嘉生病的故事,它令我也感到窒息。这个系统对普通人是十分不利的。你认为这只是过程中的一个问题,还是一个长期的问题?
何伟:魏嘉生病的情形,是我在中国十年之中遇见的最压抑和困难的事件。它让我觉得非常无助。同时,他父母的冷静,和村里人的帮助,令我非常尊敬。
人物周刊:人们自然地适应到现代化之中去,无论愿意不愿意。按照你的叙述,他们变化得非常快。有时候在宗教的支持之下,有时候没有任何宗教或价值观的支持。你会不会担心这将会导致灾难?或者你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暂时现象?
何伟:我想我总体上是乐观的。我看到了非常多令人悲伤的景象,而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代际的中国人是否真的快乐--对于人们所拥有的一整套感觉来说这个词过于简单。但是我极少觉得他们倾向于放弃或者感到受挫。因此我总体上看到希望。
人物周刊:魏嘉的教育带给读者许多忧虑。当然,这非常不同于美国教育系统。美国对于中国的教育有许多批评,你怎么看?这种教育系统将给魏嘉这一代带来什么?
何伟:事实上,多数美国人相信中国的教育系统要优于美国。美国人越来越担忧中国,曾经有许多测试分数的比较,结果显示中国教育产出更优秀的学生,尤其在数学上。
人物周刊:在(丽水的)内衣配件公司里,工人们在他们的个性中表现出许多好的或坏的东西。你觉得这个(转型)过程会改变他们的看法吗?或者这种改变只是城市化中的普通进程?这会不会成为农民工中的共同现象?
何伟:这些人当然被转化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朝着好的方向改变--比如罗师傅、陶氏姐妹,在我认识他们的相当短暂的时间里,变得更加自信和成功。这是一种教育。有时我觉得从乡村里来的人,在工厂世界里比在学校里更快地能够找到自己的道路。陶玉凤绝对在装配线和宿舍里学到许多更有用的东西。这么说使我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我非常珍视教育。但这就是我观察到的。
人物周刊:你在丽水所遇见的那些官员我们称之为“技术官僚”。他们重视经济建设,但并不怎么关心社会进步。你对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会改变吗?或者他们是中国现代化的脊梁?
何伟:这是一个好的用语。我觉得这是中国的一个问题,而这种模式的代价在未来数年中将会更加明显。我相信这是下一个阶段:中国社会,尤其是政府,需要探索一个更少经济取向,或者更少实用主义的阶段。
人物周刊:政治系统比较少出现在你的书中,但是它其实无所不在。你提到中产阶级会逐渐意识到这是改革中的一个障碍。但是会持续多长时间呢?你乐观吗?
何伟:我倾向于相信中国的变化会来自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们,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当然,这是普遍的变化方式。我对于变化是乐观的--对人们的能力我印象深刻。当他们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们会谋求。但是他们得决定什么时候需要政治改变。我觉得现在人们的脑子里有那么多东西,这不是他们的首选。
人物周刊:你的写作非常深入中国人的生活,他们的思考和行为模式,你觉得美国的读者会难以理解吗?
何伟:不会。我认为对一个美国人来说,理解一个中国人的动机和想法相对容易。问题在于两国之间传统上有巨大的距离,而外国记者又无法深入。但是现在一个作家可以花很多时间在人、社区上面,并且真正去理解他们。我发现中国人非常理性而且根本上很踏实,这对美国读者来说非常容易理解。有一些性情我们是共有的。我相信美国人和中国人通常非常随意、非常直接而且很幽默。这就是我一直在中国很舒服的一个原因。
人物周刊:作为一个记者,你的生活非常深刻地和你的角色们纠缠在一起,你难道不担忧这会误导你的判断或者影响你的客观性?
何伟:在写作《江城》的时候我比较担忧,我担心人们会因为我写的东西遇到麻烦。那时候没有很多关于中国的书,特别很少关于中国小城市的,所以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出来。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我的担忧越来越少,因为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人物周刊:你在中国呆了10年,写了3本关于中国的书,但是你似乎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说。你对中国的未来写作计划是什么?
何伟:经过10年之后,我决定是时候写写不同部分的世界了。我感觉《寻路中国》是一个自然停止点,并且我很满意这一套3本书。主要的是,我感觉我可以从写作其他地方学到新的技巧,迎接新的挑战。因此我们回到美国,我最近开始写作科罗拉多州农民。今年夏天我们将迁居到中东。我总的计划是在五六年内回到中国。我觉得它会给我一个新的角度。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有新的能力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