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写出现代女性的切身问题，将她们狡猾、温柔、友情等感受性融入日常生活中，化为杰出的作品，是过去所未有的现代女性小说。

——by 渡边淳一

2005年《对岸的她》直木奖获奖点评

 

直木奖、川端康成文学奖获得者

渡边淳一最为欣赏的日本当代女作家

与吉本芭娜娜、江国香织并称当今日本文坛三大重要女作家 

《对岸的她》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5312099/）

作者：[日]角田光代

译者：刘璐

ISBN：978-7-5327-5206-5/I.2973

出版时间：2011.1

字数：118千字

页数：278

开本：特32开

装帧：平装

定价：23.00

 

4

    “我要肉桂可可茶和香草冰激凌味的法国薄饼。”鱼子说。

    “我要喜客（日本披萨品牌）海鲜披萨。”葵说

    “我还要沙扎比（日本皮具品牌）背包。”鱼子说

    “这样的话我就要佛兰德斯（日本女装品牌）裙子。”葵说

    “等等，这样一来就变成购物大比拼了，说好了是说喜欢的东西的。”鱼子说完便拔下手边的草朝躺着的葵扔去。

    “啊，住手！”葵开玩笑地叫着，在草地上咕噜噜地翻滚。

    “那再来一次，我想要有鸡蛋的饭。”鱼子也不怕裙子走光，两手抱膝坐下。

    “嗯，那我就要《小王子》。”葵趴在草上说。

    “你还是少女啊。我大卫·鲍依。”鱼子扯一根细长的草扔过来说。

    “佐野元春。”葵说

    “哇……佐野元春——看来小葵是个很困惑的人呢。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尼加拉瀑布。”双手抱膝而做的鱼子腿一伸，倒进了草丛里。

    “但是还是‘南天’（日本一个叫“南天群星”的乐队的简称）吧。”

    “嗯嗯嗯，我也喜欢‘南天’。”

    “也不来嬬恋（日本地名）嬬恋也很近嘛，对吧？从这儿去。”

    “哎？小葵真的还是不熟啊。嬬恋很远的。城市里的人都会觉得每一个县都很近。草津也好，北轻也罢，哪怕是水上，都觉得是挨在一起。”鱼子还是边说边拔起杂草扔给葵。葵的脸上啪啦啪啦地落满了草，葵不住地笑，继而两个人一沉默，小溪的流水声因此变得大了起来。虽然自己不觉得矶子是城市，但是还是喜欢鱼子所谓“城市里的人……”的这种说法。不管怎么说，都认为自己很好，非常有价值。

    一躺下，视线里就是一片天空。像是为了不被发觉一样，厚厚的云层慎重地慢慢地移动着。

    “啊！”旁边躺着的鱼子突然大叫一声，葵转过头去，杂草在她耳边打了卷，生疼。

    “怎么了？”

    “嬬恋很远，北轻也很远，前桥、高崎也很远，东京更远。”鱼子像唱歌一样地说。

    “也没那么远啦。只要到了高崎，嗖的一下就到东京了。”鱼子看着葵，把头埋进草里，和葵对视了一会儿。”

    “怎么觉得有点儿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章鱼烧和安丸拉面都可以。”鱼子突然收回视线，说着站了起来。不停地拍着刚及膝盖的裙子，就在葵的眼前，尘埃和枯草在阳光下渐渐落定。

    “我想吃蛋糕，长谷川的蛋糕套餐。”葵一边起身一边说。河床在眼前展开去，河水在流淌，蔚蓝的天空倒映在河水里。

    “你有钱吃蛋糕套餐吗？上限可是350日元哦。”

    “哇，真穷。”

    “奢侈一下吧。”

    “不要那样啦，就吃章鱼烧吧。就奢侈地去喝汽水吧。”

    “好吧。”

    斜挎着黄色包包的鱼子沿着河边蹦蹦跳跳地走着。葵一边听着绵延的溪流声，一边跟在鱼子后面。河对岸是一片蔓延开去的田地，再往远去是密密麻麻的几栋房屋，但是基本没有高层建筑，最高也就是四五层。

    从学校前面的车站坐与家反方向的公交车，大概十来分钟，在街边的车站下车以后，再走就到了渡良濑川。有河堤，有河床，对面到处都是从岩石堆中窜出来的河水流淌。小夜子觉得是哪儿都有河边，可是只有这儿是鱼子说的秘密花园。其他学生很少来，也没什么人走，若是遇上下雨，小跑到桥旁都要三分钟。但是尽管这样，在这里仍可以看见最宽广的天空。鱼子第一次带葵来这儿的时候得意地告诉过葵：河对岸有一条废掉的铁轨埋在草丛里。与桥和广阔的天空相比，葵更喜欢那儿。虽然鱼子说废铁路给人一种阴森感，葵却觉得，沿着草丛中的铁路可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

    葵凝视着鱼子的背影，在河边走着。羽虱在耳朵附近飞来飞去，她用手驱赶，然后快步向前面走去。对面走过来一个老人，牵着豆沙包一样颜色的狗，和鱼子擦身而过。鱼子听见他在低声哼着歌。

    暑假一结束，第二学期一开始，在四月随随便便形成的小派别也变得非常牢固。葵所属的那个小派别，不过是由于座位靠近而偶尔在一起，却也显示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联系。大家在音乐和喜欢的书上面也没有共同的爱好，服装发型也不相似，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但是大家都在努力的做到一起行动。为了不被这个派别排挤，葵也在努力。敷衍着野泽庆子关于动画的话题，尽管自己不太明白，让平林可奈给自己看自己并不喜欢的明星写真，借下平奈津惠的少女漫画看，听高野麻美子郁郁不乐地谈论她的病情。

    几乎每天都可以碰见鱼子，放学后的时间一起度过，虽然会写信呀，打电话什么的，但是在学校里面两人却不来往。鱼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属于任何派别，跟谁都讲话，被逼无奈了才混入某一个小派别和大家一起说笑。葵虽然在校内也想和鱼子一起，但是她知道那样很危险。葵觉得，鱼子这样的人既可以说是八面玲珑，也可以说是里外不是人的怪人，这样肯定会被全班同学排挤的。如果因为她而让自己也受牵连，那就更麻烦了。

    葵也很反感自己的这种斤斤计较。她宁愿让鱼子先生自己的气，说自己很过分，说自己才是里外不是人，最后宣布和自己绝交。可是鱼子呢，绝不打扰参与拉帮结派的葵，只在校外和葵见面。对于葵的这种懦弱什么也没说。

    “对了对了，马上就要换冬天的校服了。这次我想把冬装的裙子改短，我们去哪个裁缝店呢？”

    “那样的话外套也要改短了？这样一来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哎，外套还是长一点可爱吧。我还想买大一号的，但是我父母说还穿不着外套，不给我买。”

    葵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下脚步回头。鱼子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葵看见几十米开外有个慢悠悠的出租车，她知道是父亲的出租车。父亲摇下车窗，一边喊着葵的名字，一边挥手。葵觉得真难为情。出租车一点点地靠近，葵并不想鱼子看见出租车里面的父亲。

    “啊！车来了，快跑。”

    时间刚好，葵一下瞥见鱼子前面的公交车顶，大声叫出来。虽然夏季已经过去，但是过来的公交车还是慢慢悠悠的。

    “喂，小葵。”

    背后传来父亲慢悠悠的声音，葵没有回头，拼命地追上鱼子，拉起她的手就往车站跑去。可能父亲也意识到自己被当做空气了，也没有再继续叫葵。

    上车后坐在了最后一排，葵一边喘气一边注意到父亲的出租车从公交车旁边驶过。

    “啊，总算赶上了，小葵跑得真快啊。”旁边的鱼子还在喘气。

    鱼子没有，或许不会问葵是不是遇见爸爸了，那么自己在拼死地隐瞒些什么呢？葵回过头，从车后窗里看到父亲的出租车渐行渐远，一边在心里暗想，鱼子什么也没说。哪怕是看见了为招揽顾客而把车装饰得杂乱无章的父亲，哪怕是斤斤计较和懦弱的自己。葵转向前面，调整着呼吸，心里想“还不如说点什么呢……”大概鱼子本身就不会非议别人吧。当然，她也会说讨厌的老师的坏话，也会故意贬低抱怨自己街道的贫穷落后，而且越说越来劲。但是，比起“讨厌”这样的表现，她更会使用“喜欢”这样的词，不会说“不行”而会说“想做”，即便说恶心，也是笑着对对方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也许是因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吧。葵觉得在鱼子这种人眼里，一切东西都是美好的。一定有人慎重地把脏的、丑的、过分的、伤害的这样的事情从她的人生道路中摒弃。

 

    葵之所以注意到鱼子不会消极地看问题，是因为受母亲变化的影响。搬到这儿半年，母亲一直在找上班的地方，平时的九点到四点都一直在工作。葵发现，和半年前相比，母亲真的大不一样了。

    “回来啦？有点晚哦。”母亲在厨房做事，也没开灯，看着回家的葵好像很没兴趣，“换衣服，洗洗手，来帮帮我。”

    “好！”葵故意大声回答，上了楼。关上自己的房门，葵想起夕阳斜射的厨房和站在那儿的母亲，叹了口气。把脱下的校服挂上，换上运动衫和工装裤下了楼。

    “啊……今天吃饺子啊，真棒，最近净吃一些老人家吃的晚饭。”葵说着就去洗手。厨房还是没有开灯，房间里的橙色的光越发强了。

    “哎呀，A生协（日本生活协同组合，相当于消费合作社）肉啊鱼啊真是过分啊。那种变了颜色的东西还在卖。虽然你刚说像是老人家吃的东西，是说都是蔬菜呗，这不见得是件坏事啊。尽管这样，但今天的韭菜也不好啊，蔫了吧唧的，就跟家禽饲料一样。这个地方的人还真能忍，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打小见着的都是这样的食品，也就无所谓了。”

    母亲一只手搅拌着饺子馅，一边讷讷地抱怨，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她又指挥着孤单单站在厨房的葵：“把洗菜盆拿出来，包了饺子好摆开。”

    “对了，这附近哪里可以把裙子改短啊？比如岩桥洗衣店等等，还有哪儿有？”

    桌边的葵一边用汤匙把馅从碗钵中舀到饺子皮里，一边问。突然后悔自己选错了话题，但是已经晚了。母亲已经开始说了。

    “改校服啊？改的好的地方真的很少呢。岩桥洗衣店什么的做的都像是大婶穿的。而那儿洗衣服很贵哦，真是想说是白痴店，想当初我们在那个白洋舍，那儿是真好啊，活做得不错，又不贵，还是个名牌呢。”

    换在以前，母亲是决然不会说“名牌”这种字眼的，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呢？以前母亲经常去附近的白洋舍洗衣店，是为图个方便，她还曾在快关门时跑去西友超市抢打折的牛肉，并为自己动作熟练而得意洋洋。

    葵起身把餐厅的灯打开，强烈的橙光一下子消失了。本想说，刚才自己遇见父亲，但还是一个人回来了，可最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因为她发现这也不是个合适的话题。

    “小葵，通心粉沙拉和土豆沙拉，要哪个？”母亲问。

    “要通心粉吧，有黄瓜的那种。”葵回答说。

    “好的”母亲说着竟从冰箱里拿出了土豆，葵不发一语，继续包着饺子。

    说道母亲的变化，变得忧郁了，也罗嗦了。那咋咋呼呼的开朗也在慢慢消失。但是葵最觉得别扭的是母亲的虚荣，彷佛她在矶子是大社长的太太一样，常常说衣服都是在商场买的名牌，食物也是在外资超市买的高档货，买东西来去都是出租车，一到周末就一家三口去好馆子吃饭，平时就去去文化中心或者忙着和好朋友主妇们聚餐，母亲也许是受什么刺激了，葵有种不安的感觉。

    但是说完这些错位的记忆以后呢，紧接着就会说“和那儿比起来，这个地方……”勉强让葵觉得母亲还算有点儿正常。为了贬低这个地方，母亲不厌其烦地抱着妄想和错觉。

    到晚饭时间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葵和母亲两个人在餐桌上吃晚饭。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吵，反而衬托得房间很安静。

    “怎么样，习惯酒店的工作吗？”耐不住沉默的葵先开了口。母亲本来一开始是在高尔夫球场做兼职，好像有什么不合意的，做了三个月就辞了，上个月开始在商务酒店工作。

    “有什么习不习惯的……”母亲脸对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那种工作我是真的不擅长，但是没有办法啊，这个地方没有事务也没有经理，就连酒店兼职的大婶们也是些没素质的人。爱说是非，谁谁谁又怎么怎么样啊……尽是这些话，水平太低了。”

    葵放下筷子，用母亲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叹息。黑暗紧紧地贴在餐厅的窗上。电视里开始放广告。

    “啊？不吃啦?不要减肥哦，那样会抑制成长的。”母亲瞟了一眼葵的碗，一边说，一边用夹着筷子的右手拿起遥控器换台。

    “对了，今年寒假去滑雪吧。听说开车一会儿就到了，而且妈妈也会滑雪对吧？。”葵把装着半碗剩饭的碗搁在碟子里，拿到水槽那儿。

    “现在还在九月呢，就说寒假的事儿啦？小葵，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学校啊？”母亲心不在焉地说。她把筷子停在半空中，是看电视入了迷，悬疑电视剧的主题曲传到了暗暗的厨房里。

    “干什么呢？”葵把电话线一拉，把电话拿进自己房间，问电话那头的鱼子。

    “现在？我正读书呢。”鱼子声音背后总是很安静。葵没去过鱼子的家，她想应该是很宽敞，鸦雀无声，家人又经常不在家吧。又或者和自己一样把分机牵进了房间里。但是应该不是没牵到床上，而是把身子贴在关好的门背后在打电话。但是这个二楼的电话也安装的很没道理啊。

    “书？什么书？”

    “你借给我的那本。《小红帽》，本来以为说的是小红帽的故事，结果是说东京大学男生的。”

    “但是很有趣吧。”

    “嗯，但是我对看字还是很不擅长啊，没图就读不下去。”鱼子象个孩子一样坦率地说。

    刚和鱼子分开，葵就有点想见鱼子了。母亲的叹息像水一样侵蚀着这个家，葵想从这个家逃离到一个没有阴霾的地方，和鱼子一起嬉笑翻滚。

    “对了，小葵，我们周六哪儿碰面啊？花泽书店？”

    “嗯，好的，虽然没什么买的，但是我们可以到处逛逛。”

    “我也没什么要买，因为我只有看见小葵你才开心。”

    葵沉默了，鱼子也沉默，经常都是这样。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其中一个都会给对方打电话，结果每次都是沉默。但是对于和鱼子之间的这种沉默，葵并不觉得尴尬。并没有非说话不可的强迫。葵侧耳倾听着电话线那端传来的鱼子的呼吸，心里暗自描绘着鱼子所在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