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最有影响力畅销小说家、奥斯卡奖电影原著《朗读者》作者施林克最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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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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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伯恩哈德·施林克
译者:印芝虹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12
书号:978-7-5327-5047-4
开本:32
装帧:平装
页数:211
定价:24.00元
11
伊尔璱在自己的房间里,在黑暗里,坐了一阵,然后才点上蜡烛,打开她的本子。
“他是最好的”——约尔克对于吉安的评价一直盘旋在她的脑子里。他说的是不是另外一个吉安?如果他指的是这个共同的朋友,那么,“他是最好的”如果是指他生前,那么这与约尔克在葬礼时说的那些话是很不相符的,会显得十分奇怪。而他用现在时说“他是最好的人”,这就完全不对头了。除非是,这个共同的朋友吉安当年真的没有自杀,而是把自己从旧生活中解脱出来了,以便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一个恐怖分子的生活,他今天还在过的生活。那么约尔克葬礼上的蔑视就只是做给大家看的,而今天的赞佩才是真的。如果是这样,吉安也应该获得这种赞赏:一个让人抓不着的恐怖分子。
伊尔璱回忆起她们当年的调查,想象着吉安如何把他们所有的人都给骗了。他肯定是把丧葬公司给收买了或者恐吓了。丧葬公司把他从法国接回来,拉到德国,安放灵柩,下葬。丧葬公司也可以找来另一具尸体,那具法国的法医在桌上见到并检验的尸体。公司给了法医这具穿运动衫和牛仔裤的尸体,而不是穿西装的,是一个事故——也许是吉安忘记带第二件西装了。还应该有一个人帮助了吉安:一位医生或者一位护士。
法国警察当时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六点钟,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一个寒夜之后清冷的早晨。一名警察骑着摩托车来到陡峭的海岸,在被告知的地方找到了那辆被搁置的汽车。出于怀旧和附庸风雅的混合的心态,吉安以一辆雪铁龙“鸭子”,抗拒着事务所的同事们开的奔驰车。发动机耗尽了汽油,已经有一段时辰不再运行,玻璃明净,警察可以清楚地看见吉安,倚窗向后靠着,嘴张着,眼睛也张着,双手在膝上。警察还可以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从排气管里引出一根管子到副驾驶座位那边,再通过仔细密封了的窗户进入到车子里面。他打开车门,吉安从座位上滑下来,从汽车里滑到地上。他看上去是死了,只有死者才是这个样子,摸上去也是这样:皮肤冰冷,颜色发青,没有气息。警察通知了警局中心,叫了一辆救护车,并在车子到来前拍了很多照片:汽车,排气管上接着管子,窗户上的管子,气门踏板上的石头,吉安躺在车前的地上,从上面,前面和侧面拍下的吉安的脸。
伊尔璱和乌拉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这些照片。到了诺曼底之后,她们专门听了这位警察的讲述。他叫雅克·博姆,有三个孩子,对她们充满了同情,很愿意仔细地讲述这件事情,耐心地回答她们的问题。打电话的人是匿名的,这一点不可疑吗?不,那是星期天,打电话的人不想作证人,以免耽误他的时间。为什么第一辆救护车来了以后,又来了第二辆?救护执勤车全部接上了警察局的信号,有时候一辆车逮上了另一辆车的任务。雅克·博姆和伊尔璱及乌拉先是坐在警察局里谈,然后又去咖啡馆继续谈,直至她们觉得能够想象得出所有的情况了。
现在,伊尔璱想象着这之前和这之后发生的事。
吉安靠在车边上等着油箱的油耗尽。夜很黑。云遮住了月亮和星星,没有光的反射——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座城市。远处,吉安认出有一座灯塔在发光,那光线并不比一颗明亮的星星亮,一明一暗忽闪忽闪地有规则地发出微小的亮光。
牧师之子,中学时代喜欢神学,大学时代感兴趣于哲学。一生都尽职尽责,信守道德规范——吉安的思绪从他看不见的星空到他感受不到的道德法则,到他马上要迈出的一步:离开妻子和孩子。过去的几周里,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都是用这样的考虑安慰自己,现在也一样,就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他对他们来说已经死了。死去的人,只能被哀悼。即便是自杀的人,也不会被控诉,而只会被怜悯。他给他遗弃的人所带来的,不是被遗弃的痛苦,而是被剥夺了某人的痛苦,一种不是由人,而是由死亡引起的痛苦,一种我们无法抗拒的,必须要学习接受的痛苦。他的思绪继续延伸,他想到新的生活,他在新生活里将会具有的力量,幻象的力量,没人知道它的真身,而它的踪迹消遁于虚无。于是他的行动可以更加无惮。他将会载入历史,先是作为无名氏,日后可能还是会以他的真实身份,只要他有一天揭示出,是谁强迫这个制度屈膝投降,俯就于正义的。对那个可疑的企业,那个他的事务所硬要让他承接的客户,他已经动了手,毁掉了其案卷,并且不管怎样拿走了它一百万。
吉安感到很冷,虽然轻轻地突突作响和微微颤动的汽车还能传送出一点温暖。他知道,马上他就要变得更加冰冷了。
马达咳喘了几声,慢慢沉寂下来。但是,夜并不宁静。海浪大声喧哗着,拍打撞击在岩石上,卷着沙石哧哧地返回大海。不时有一只海鸥在鸣叫。吉安看看表。三点了,那些人随时可能到来。或者只来一个?
这时吉安听见了汽车声。当车子翻过一个高坡时,声音就响些,接着他还不时看见停车灯上面的前灯打出的光,而当车子沉进坡底时,声音又变小了。在土路和公路叉开,往陡峭的海岸延伸的地方,汽车停下了。吉安听到汽车的关门声。哦,只来了一个人。
法国的同志们送来了一位女士。她友好,就事论事,没有废话。“你知道吗?如果你运气不好,你会死的。”
“知道。”吉安不会死。他知道。
“你得露出膀子上的静脉。”
吉安脱下上衣,放到汽车顶上,解开衬衫袖子上的纽扣,把袖子往上摞。她递给他一只手电筒,同时用手势要他配合。他咬紧打架的牙齿,给她照亮。她抽了一针筒东西。“先是安定。”她把针头戳向他的静脉,他把眼光移开。而当她总也注射不完时,他还是看过来了。她并没有用特别多的时间,只是这一针特别满。这女士打完针,给他一块纱布压住针眼。“现在还要打测心绿.。”这药此前没有谈起过。不过第二针打得很快。
吉安把袖口扣好,穿上外衣,坐进汽车里。她用手电筒的光在地上扫了一边,确信没有纱布、针剂包装的残余物或者针剂瓶落到地上。她站在打开的门边,向他解释下面该怎么做。“十五分钟后你就会睡着。六点钟的时候你将冷却,呼吸微弱至极,只要警察不是特别仔细,就会认为你已经死了。实际上那时你已经几乎没有呼吸了。警察有什么理由要特别仔细?。他们叫救护车来就行了。”她笑道。“测心绿是我的主意。它能使尸体显得非常逼真。”她翻起他变得沉重的眼皮,往他的眼睛里照了照,拍了拍他的面颊。“六点半或者六点四十五分,我们的救护车来接你。祝你好运!”她关上车门,走了。
恐惧突然袭来。突然间,本来只是像是死亡的东西,让人感觉是真的死亡。他的生命走向终结,而此后而来的,不再是他的生命,而是另一个人的。假如这个生命会到来的话——吉安不再明确自己不会死了。游戏死亡是来不得的,跟死亡开玩笑是来不得的。他……
在剧烈的死亡的恐惧中,吉安失去了意识。
伊尔璱合上了她的本子。她很想再饮一杯红酒,,但是这寂静、漆黑的房子令她害怕,她不敢去厨房。当她躺在床上时,她害怕入睡,好像她也要随着入眠去轻慢冒犯死神。或者我们每次入睡时,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告别又是怎样的呢?如果我们作为另外一个人死去,同时又要继续活下去?
这时她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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