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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拉里·曼特尔《狼厅》连载十一

(2010-10-29 15: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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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出版社

译文好书

狼厅

布克奖

连载

全美书评人协会

希拉里·曼特尔

分类: 书摘连载

希拉里·曼特尔《狼厅》连载十一

    在奥斯丁弗莱的家里,丽兹躺在床上,但睡得并不安稳。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叫着他的名字,钻进他的怀里。他亲亲她的头发,说,“我们国王的祖父娶了一条蛇。”

    丽兹喃喃道,“我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她听到了心跳声,便从他怀里挪开,翻了个身,伸出一条胳膊;他心里想,不知道她会梦见什么。他毫无睡意地躺在那里,寻思着。爱德华所做的一切,不管是打仗,还是征服,都是依赖梅迪契家族(当时的意大利望族,成员中有多位银行家和商人,还出过教皇和王后。)的经济支持;他们的信用证比征兆和奇迹更为重要。如果像许多人所说,爱德华国王不是他父亲的儿子,不是约克公爵之子;如果像许多人坚信的那样,爱德华国王是他母亲与一位普通的英国士兵——一位名叫伯雷波恩的弓箭手——所生;那么,如果爱德华娶了一位蛇女,他们的后代就会……他脑海里想到的是“不可靠”这个词。如果要相信所有这些古老的故事,有些人也要我们记住一定得相信,那么,我们的国王就既是弓箭手的私生子,又是隐藏的蛇的后代,还有威尔士人的血统,不管是哪种身份,他都受惠于意大利银行……渐渐地,他也进入了梦乡。他不再在算帐;鬼怪的世界飘了进来,取代了一页页的数字。红衣主教说,总是要尽力了解别人衣服里面穿的是什么,因为里面不仅仅是皮肤。在国王身上彻底查一查,你就会找到他的带鳞的祖先:找到他那温暖、结实、蛇一般的肉体。

    在意大利的时候,为了打赌他抓起过一条蛇,他得一直抓着它,直到他们数到十。他们数得很慢,用的是语速很慢的语言:eins, zwei, drei……数到四时,受惊的蛇掉头咬了他一口。从四数到五时,他抓得更紧了。有人叫了起来,“天啊,快扔掉!”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咒骂,还有些人只是继续数着。蛇看起来很难受;他坚持到最后,直到他们全都数到十,才将那盘成一团的蛇轻轻地放在地上,让它溜进了自己的未来。

    当时并不觉得痛,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针眼般的伤口。他下意识地尝了尝,几乎咬到自己的手腕。他注意到并惊讶于自己手臂内侧那较为隐秘的、白色的、英国人的肌肉;他看到了那细小的蓝绿色血管,蛇将毒液射进了那血管之中。

    他拿到了赢得的钱。他等待着一死,但根本就没有死成。相反,他变得更加强壮,藏身快,出手也快。米兰军需官谁也吵不过他,他恶名在外,常常是先让你流血,再讨价还价,拿钱买到官衔的伯尔尼上尉一概对他敬而远之。今晚很热,现在是七月;他睡着了;他在做梦。在意大利的什么地方,一条蛇有了后代。它给自己的后代取名为托马斯;它们的脑袋里装着泰晤士河的画面,装着泥泞而低矮的河岸的画面,那河岸潮汐漫不到,河水冲不到。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丽兹还在沉睡。床单有些潮湿。她身上很暖和,面色红润,脸孔像年轻姑娘的一样光滑。他亲了亲她的发际线。感觉有点咸。她喃喃道,“你回来之前,先捎个信。”

    “丽兹,我不走,”他说,“我不跟沃尔西一起走。”他离开她。他的理发师来帮他刮脸。他对着一面发亮的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它们充满生气;蛇的眼睛。他对自己说,真是个奇怪的梦。

    下楼时,他觉得看到丽兹跟在他身后。他觉得看到她的白帽子闪了闪。他转过身说,“丽兹,回去睡吧……”但丽兹不在。他弄错了。他拿起文件,朝格雷会堂走去。

 

    现在不是开会期。这是违法的活动;讨论经文以及廷德尔的下落(在德国的某个地方),而眼下的问题是一位律师同行(所以,谁能说他不该在这儿,不该来格雷会堂呢?),名叫托马斯·比尔尼,他也是一位神父,还是三一学堂的学者,由于身材瘦小和虫子般地动个不停的特点,他被称为“小比尔尼”;他坐在长凳上扭着身子,讲述自己探访麻风病人的经历。

    “对我来说,圣经就犹如甘泉,”小比尔尼说,一边扭动着自己的瘦屁股和踢着两条细腿。“我陶醉于福音之中。”

    “看在耶稣的份上,伙计,”他说,“别以为红衣主教走了,你就可以从洞里爬出来了。因为伦敦主教现在已经腾出手来,更不用说我们在切尔西的那位朋友了。”

    “弥撒,斋戒,守夜,免受炼狱之苦……这些都毫去益处,”比尔尼说,“我得到了启示。事实上,剩下的就是去罗马,跟教皇陛下讨论。我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我的观点。”

    “你以为自己的观点很有创意吗?”他阴沉着脸说,“不过在这一点上,也算是吧,比尔尼神父。如果你以为在这些事情上教皇会欢迎你的建议。”

    他走了出去,一边说,这是个准备跳进火坑的人。先生们,你们可要小心。

 

    参加这种集会时,他没有带上雷夫。只要有危险,他就不让家里的任何人陪伴。克伦威尔的家庭与伦敦所有的家庭一样正统,一样虔诚。他说,他们必须是无可指责。

    这一天里其余的事情不值一提。他原本可以早点回家,但因为安排了一次会面,他要去德国商站斯蒂尔亚德见一个从罗斯托克来的人,那人带了一位来自斯德丁的朋友,愿意教他一点波兰语。

    傍晚结束时,他说,这比威尔士语还难学。我需要好好练习。他说,以后去我家吧。提前通知我们,我们可以腌一点鲱鱼;要不就只能吃顿便饭了。

 

    如果你傍晚回家,而家里却燃着火把,那一定是出了事。空气甜丝丝的,你进门时感觉非常好,你觉得年轻,身心健康。接着,你注意到了愕然的面孔;一看到你,他们就别过脸去。

    茉茜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但现在没有仁慈(茉茜的原名Mercy也有“仁慈”之意。)。“说吧,”他央求道。

    她移开目光,一边说,真是对不起。

    他以为是格利高里;他以为他的儿子死了。接着他明白了一半,因为丽兹在哪儿?他央求她,“说吧。”

    “我们找过你。我们说,雷夫,去看看他在不在格雷会堂,去叫他回来,但看门人说一整天都没有见过你。雷夫说,相信我,我会找到他的,就算是把城里找遍:但到处都没有你的影子。”

    他想起了早上的情景:那潮湿的床单,她潮湿的额头。他在心里说,丽兹,你没有反抗吗?如果我知道死神来了,我会抓住他,揍扁他的脑袋;我会把他钉在墙上。

    小姑娘们还没有睡,虽然有人帮她们换上了睡衣,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她们光着腿,光着脚,戴着睡帽,是她们的妈妈所做的圆形蕾丝女帽,由一只坚定的手将带子系在她们的下巴底下。安妮的面孔犹如一块石头。她紧紧地握着格蕾丝的手。格蕾丝抬头望着他,将信将疑。她几乎很少看到他;他来这儿干什么?但是她相信他,一声不吭地让他把她抱进怀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转眼就睡着了,胳膊还搂着他的脖子,脑袋依偎在他的下巴下。 “好了,安妮,”他说,“我们得送格蕾丝上床,因为她很小。我知道你还不准备睡觉,但是你得去躺着陪她,因为她可能会醒来并觉得冷。”

    “我可能会觉得冷,”安妮说。

    茉茜走在他前面进了孩子们的房间。把格蕾丝放上床时,她还在熟睡。安妮在哭,但是在无声地哭。我陪她们坐一会儿,茉茜说:但是他说,“还是我来吧。”他等在那里,直到安妮不再流泪,她的手在他手里放松下来。

    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现在让我见见丽兹,”他说。

    房间——早晨还只是他们的卧室——里弥漫着为防止传染而燃烧的药草的味道。他们在她的头和脚旁点了蜡烛。他们还用亚麻布把她的嘴巴包了起来,所以,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她了。她看上去像是死人;她看上去无所畏惧,而且像是能评判你;她看上去比他在战场上看到的肠子流了出来的人还要扁平,还要没有生气。

 

    他下了楼,要听听她临死前的情况;也安排一下一家老小。茉茜说,今天上午十点钟时,她坐了下来,说:天啊,我太累了。一天的活儿才干了一半呢。这可不像我,对吧?她说。我说,是不像你,丽兹。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说,丽兹,亲爱的……我告诉她,去躺一会儿,上床去,你得把汗发出来。她说,不,给我几分钟,我头昏,也许我需要吃点什么东西,可我们坐在桌子旁时,她却把食物推开了……

    他希望她能长话短说,但是他明白她需要倾诉,需要一点一点地说出来。她就像在制造一个语言的包裹,好交给他:现在它是你的了。

    中午时分,丽兹躺了下来。她全身发抖,但皮肤发烫。她说,雷夫在家吗?叫他去找托马斯。雷夫马上就去了,许多人都去了,但是都没有找到你。

    十二点半时,她说,告诉托马斯照顾好孩子们。接着还说了什么?她说头很痛。但是没给我留什么话吗?一句也没有吗?没有;她说她很渴。再没有说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丽兹一向都话语不多。

    一点钟时,她要人去请神父。两点钟,她做了忏悔。她说她曾经在意大利抓起过一条蛇。神父说,这是发热说胡话。他赦免了她的罪。他当时迫不及待,茉茜说,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所房子,他害怕自己会传染而死。

    下午三点钟时,她不省人事。四点钟,她放下了生命的负担。

    他说,我猜想,她会希望跟她的前夫埋葬在一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在我之前。他走开了。没有必要把平常的关于丧服、祈福者、蜡烛等各项吩咐写下来。像所有其他染上此病的人一样,丽兹必须马上下葬。他不可能派人去接格利高里或者将全家人召集拢来。根据规定,他们必须在家门外挂一把草,作为传染的标记,然后闭门谢客四十天,并尽量不要外出。

    茉茜走了进来,说,只是发热,可能是任何性质的发热,我们不必承认出汗的事……如果我们都呆在家里,那伦敦就会陷入停顿了。

    “不行,”他说,“我们必须这样。红衣主教大人制定了这些规矩,如果我不遵守会很不合适。”

    茉茜说,你到底去哪儿了?他直视着她的面孔,说,你知道小比尔尼吗?我跟他在一起;我警告了他,我说,他会跳进火坑。

    那后来呢?后来我在学波兰语。

    当然。你会那样的,她说。

    她没有指望听明白。他也从来没指望比现在说得更明白。他已经将整部《新约》熟记于心,但是找一段经文吧:找一段适合于眼下的经文。

    后来,回想起那天早晨时,他希望能再一次瞥见她的白帽子的闪动:尽管当他转过身去,却并没有人。他希望能想象她站在门口的情景,身后是忙碌而温暖的家,她口里说着,“你回来之前通知我一声。”但是,他只能想象出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身后是一片荒地,还有一盏蓝色的灯。

    他想起了他们的新婚之夜;她穿着塔夫绸拖地长裙,有些戒备地抱着双肘。第二天,她说,“这样还不错。”

    他笑了。她留给他的就是这些。一向话语不多的丽兹。

 

    他在家里呆了一个月:读书。读《新约》,但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熟悉。也读他所喜欢的彼特拉克(意大利诗人,学者,欧洲人文主义运动的主要代表人物。)的书,了解他如何向医生挑战:当他们放弃对他的汗热病的治疗后,他仍然活着,而等他们第二天早上再来时,他已经坐在那里写作。从那以后,诗人再也不相信任何医生;但丽兹走得太快,没有听到医生的建议,管它是好是坏,也没有得到药剂师用肉桂、良姜、苦艾配制的药,或者印有祈祷文的纸牌。

    他得到了尼克科洛·马基雅弗利(意大利政治家和政治哲学家,其代表作《君主论》建议统治者为获取和掌握权力可能必须不择手段。)的书,《君主论》;是拉丁文版本,印刷于那不勒斯,质量很低劣,而且似乎经过了许多人之手。他想到了战场上的尼克科洛;想到了行刑室里的尼克科洛。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行刑室里,但是他知道,有朝一日他能找到出去的门,因为钥匙掌握在他的手里。有人问他,你那本小书里讲了什么?他说,一些格言警句呀,老生常谈呀,都是我们早已知道的东西。

    他每次从书中抬起头来,都能看到雷夫·赛德勒。雷夫身材瘦小,理查德和其他人经常开的玩笑就是假装对他视而不见,然后说,“不知道雷夫在哪儿?”他们像三岁的小孩一样对这个玩笑乐此不疲。雷夫长着一双蓝眼睛,头发是沙褐色,你不可能把他当成克伦威尔家的人。不过,从将他养大的人的身上,他仍然受到影响:性格顽强,有些愤世,有很强的领悟能力。

    他和雷夫读起一本棋谱。这本书印刷于他出生之前,但配有图片。他们蹙眉研究着那些图片,不断完善自己的棋艺。有时候,两人似乎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我真蠢,”雷夫说,食指放在一枚卒上。“我本该找到您的。当他们说您不在格雷会堂时,我应该知道您在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不一定就在我不该在的地方。你是打算走那枚卒呢,还只是摸一摸而已?”

    “我只是把它摆正,”雷夫拿开了手。

    两人坐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棋子,注视着彼此相持不下的棋局。他们明白,只能和棋了。“我们真是棋逢对手。”

    “也许我们该找别人比一比。”

    “以后吧。等我们能打败所有比赛者的时候。”

    雷夫说,“哦,等一等!”他执马跳了一步。接着,他望着结果,目瞪口呆。

    “雷夫,你完蛋了。”

    “不一定。”雷夫揉着额头。“没准您也会走一着臭棋。”

    “没错。你还有希望。”

    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外面阳光明媚。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睡着,但一旦睡着,丽兹·维基斯就会回来,快乐而忙碌,等他醒来后,就不得不再一次感受失去她的痛苦。

    不远处的房间里有个孩子在哭。头顶响起了脚步声。哭声停止了。他拿起国王,看看它的底座,似乎想弄清是怎么制成的。他小声说了句“我只是把它摆正”,然后将它放回了原位。

 

    外面在下雨,安妮·克伦威尔坐在他旁边,正在自己的练习本里学写拉丁文。到圣约翰节时,她学会了所有的普通动词。她比她哥哥学得快,他告诉了她这一点。“让我看看,”他说,一边伸手接过她的本子。他发现她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安妮·克伦威尔,安妮·克伦威尔……”

    从法国传来了消息,说红衣主教大获成功,举行了游行、公共弥撒和拉丁文即兴演讲。登陆之后,他似乎登上过皮卡第的每一座圣坛,赦免了礼拜者的罪过。几千个法国人获得了自由,又可以新生了。

    国王多数时候都在波利欧,这座府邸位于埃塞克斯,是他不久前从托马斯·博林爵士手里买来的,他已经封博林为罗奇福德子爵。他成天都去打猎,风雨无阻。到了晚上,他就宴请宾客。萨福克公爵和诺福克公爵与他共进私人晚餐,新任的子爵也加入其中。萨福克公爵与国王是多年的朋友,如果国王说,给我编一对翅膀,好让我能飞起来,他就会说,要什么颜色?而诺福克公爵呢,当然是霍华德家族的首脑以及博林的大舅子:他矮小而健壮,很会察言观色,决不放过有利可图之机。

    他没有给红衣主教写信,说英格兰的所有人都在说国王准备娶安妮·博林。他没有红衣主教需要的消息,所以他干脆不写。他把写信的差事交给了他的职员,以便让红衣主教随时了解他的法律事务以及财政状况。他说,告诉他我们这儿一切都好。向他表达我的敬意和忠诚。告诉他我们多么盼望见到他。

    家里再没有其他的人染病。伦敦今年逃过了一劫,损失不大——至少大家都是这么说。城市教堂里举行了感恩祷告;不过,也许该称之为安抚祷告?在夜晚召集的秘密会议里,上帝的意图受到了质询。伦敦知道自己犯了罪。正如《圣经》中所言,“行商的必难免不做不义之事。”在另外一处还说,“一夜暴富者必不是无辜之人。”习惯于引用圣经,正是感到迷惘的表现。“上帝爱之,则改正之。”

    到九月初,疫情已经结束,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为丽兹祈祷。她那么突然地离他们而去,现在终于可以得到当初省去的仪式。给教区里的十二个穷人发了黑衣服,他们原本会跟在她的棺材后面哀悼;家里的每个男人都发誓要为她的灵魂做七年的弥撒。在定好的日子里,天空短暂放晴,空气有些寒冷。“收成已经过去,夏天已经结束,我们还没有得到拯救。”

    最小的孩子格蕾丝半夜醒来,说看到她妈妈穿着寿衣。她没有像小孩子那样又叫又闹或者抽抽嗒嗒地哭,而是像个大人一样,留下了恐惧的泪水。

    “所有的河流都归入大海,但大海现在还没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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