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嗓子的极度干渴使她醒了过来,香港们已不见踪影。太阳已经偏西,看来她整整熟睡了一昼夜。清子捡起满地丢着的碎椰子,不顾里面的蚂蚁,使劲地吸吮残留的汁水,连椰汁中的蟻酸味儿也使她感到甜美无比。清子沿着香港们从海岸到森林的脚印寻找,她知道,如果在这里走散,自己将无法生存。清子登上一个高坡,往下观察森林,只见有一股烟柱升起。是杨与香港们在那露营,还是岛上的居民;是吃人的魔鬼,还是野蛮之徒,这些已不重要,清子只是拼命地在森林中跑着。当她跑到一个广场时,感到眼前的景物特别熟悉,似乎曾经见过。广场中央燃着篝火,5个男人围在周围,其中1个人正站着说话。是日语!是经商的人,还是旅行者?清子想跑上前去看个究竟,但一想到自己憔悴、落魄的样子,她又犹豫起来。
“谁最先死,谁活到最后?我们每天都想着,胆战心惊地活着。不是吗?那么,在我们中间最先死的人是幸运还是不幸?怎么样?你们怎么看?让我说就是不幸。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他没有看到我们努力的结果就死去了。没有体会到孤独带来的无比幸福就死去了。但是,最后死的人也有不幸之处。是孤独吗?不是。刚才我已说过,孤独的另一面是无比幸福。大家不要害怕孤独。那么不幸是什么呢?就是没能把岛上的财富与我们奋斗的成果留给谁就死掉了。向下一代传递烟火是男人的本能,这是极其重要的。做到这一点,男人才会安心地死去。谁先死,谁后死,在我们中间没有区别,我们要在这一共同认识的基础上,大家一起活下去。不共同生存,不能繁衍后代的我们便会毁灭。”
清子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这不是新宿那伙人吗?原来这座岛是东京岛啊!经历了千辛万苦,却又回到了老地方。因为没有从海上好好看过海岛,所以没分辨出是东京岛的形状。十几天九死一生的航海,其实只是顺着海流在海岛周围一圈一圈地转悠而已。清子一下子坠入到失意的深渊,但旋即又恢复了理智。渡边肯定会到处宣传自己背叛了大家,现在回去不会受欢迎,倒不如到香港那边避避风再说。想到这,清子想抬脚返回。
“唉?这不是清子吗!”
一个被称作兽医的人发现清子大声喊了起来。因为兽医在动物医院帮过忙,所以有了这个名字。兽医27岁,漂流到无人岛时,精神崩溃,整日泡在椰子酒中,成了椰子酒中毒者。平日他总是话语不清,可今天却口齿清晰。清子的出现,使得篝火周围的年轻男人们一片骚然。看到清子的样子,大家吃惊得目瞪口呆,有的甚至吓得直往后退。清子想自己肯定变得不象样子,海岛没有镜子,只能靠男人们的表情判断。可那位滔滔不绝地大发议论者又是谁呢?是喜欢说教、格言的自个儿吧。因为除此之外,东京帮里没有统一大家的领袖。这时,那个讲话的人睁大眼睛,叫了一声:
“清子小姐!”
清子一下子惊呆了。此人竟然是阿丰。原先那个目光忧郁、无精打采的阿丰已变得目光炯炯、充满生气。阿丰缓步向清子走来,步伐中显示出坚定与勇气。
“对不起,阿丰。我是遭到香港绑架,被强拖上船的。在船上受到了奴隶般的待遇,本以为活不成了,还好,总算活着回来了。”
清子把在出发后就编好的辩白说了出来。当时想如果逃脱失败就这么说,但没想到离开两周后又回来,原来准备好的词儿全忘了,因此说得结结巴巴。但是,阿丰却显得宽容大度:
“能与你重逢,真是一个奇迹。”阿丰把头转向新宿的人们,“让我们大家祝贺她的生还!她是东京唯一的女性,我们要爱护她。”
新宿的人们站了起来,一起鼓掌。清子本以为会受到斥责,这意想不到的礼遇使她一时间不敢靠前。这时,兽医特意拉着清子的手,把她带到篝火旁边。有人去窝棚里拿来珍贵的毛毯,有人斟上椰子酒递到清子手中。对大家的盛情,清子只是呆呆地接受着。而在以前,新宿的酒徒们终日长醉不醒,被说成是岛上的渣滓。阿丰温和地笑着说:
“清子小姐,我很感谢你的失踪啊!”
“为什么?”
“渡边跑来告诉我说,你和香港们一起逃走了,当然他说的有些不好听。听了之后,有的人很生气,可我却感到很悲痛。长期以来,我因为只有岛上悲惨的记忆而苦闷得不能自拔,你是拯救我的恩人。没有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来让人见笑,我足足哭了两个晚上。我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我盼望逃离这里,甚至想到了死。这时,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记忆恢复了。就在海岛记忆破碎的瞬间,日本的记忆恢复了。我讨厌海岛,但不呆在这里就要死掉。这种强迫观念曾使我失去对日本的记忆,反之也正是它唤醒了我心中的日本。”
清子贪婪地吃着大家拿给她的香蕉,她不明白阿丰话中的道理。她所明白了的是,阿丰已是日本的阿丰,也就是回到了具有GM开头字母名字的人。印象与以前不同的原因就在于此。
“都想起来了?”
阿丰高兴地微笑着。他的笑洋溢着幸福感,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我的名字不是阿丰,叫森军司。当然,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我阿丰。我住在盛冈市,是岩手大学的研究生,经济学专业。我念书时结了婚,有一个1岁零8个月的女儿。我想起来了,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才到与那国岛打工的。我的妻子叫弘美,同样是研究生,现在已经毕业了吧。女儿的名字叫沙也加,出生时体重2998克。我父亲叫义康,母亲叫公惠,弟弟叫文司。小时候,我的手被小刀切过,这就是当时留下的伤痕。当我想起来造成伤痕的原因时,我哭了。”
阿丰高高地举起了伸出食指的左手。阿丰的话使周围的男人们眼里噙满了泪水,而清子却只是目瞪口呆。以前的阿丰是那样寡言少语,而现在却口若悬河。清子真想问问他,结婚的时候,你为什么揪住我的乳房不放,边哭边说孤独呢?但转念又想,也许他当时的记忆已经缺失,问他岂不是自找没趣儿。现在,阿丰的性格特征已经完全被日本人森军司所代替了。
“阿丰!”清子固执地使用自己起的名字,“你那按摩的工作怎样了?”
“啊,你是说治疗啊,还在做呀。来,过来。”
阿丰朝清子招了招手。阿丰把手放到清子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清子闻到了阿丰的体臭。丈夫久违了的身体使她感到亲切,她不由得靠紧阿丰。可清子感到她被暗中用力推回,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过了一会儿,清子又一次试着贴近丈夫,可阿丰却慌忙躲开。清子知道,阿丰已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有一个叫弘美的妻子的森军司。想到这,清子懊恼地咬住了嘴唇。如果说阿丰恢复正常是由于自己的这次逃脱,那就太具讽刺意义了。自己得到阿丰,并从决心帮助阿丰恢复记忆中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可逃脱失败回来后,却发现由于自己而恢复了记忆的阿丰却不需要自己了。逃脱失败已使清子疲惫不堪,再加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使她越想脑袋越乱。
“轻松一些了吧?据说我的治疗效果不错。”
清子敷衍地点了点头。她想快些回调布自己的屋子睡一觉。既然又回到了东京岛,就要过普通的生活。
“森先生,造酒的事咋办?”
兽医问道。清子想,在东京中间,被叫做先生、女士的除了自己夫妻外,别无他人,仅仅两周时间,一切就全变了。
“也只有你了,你就负责造酒吧。”
阿丰拍了拍兽医的肩膀,兽医面露喜色。清子望着兽医没喝酒的脸讽刺道:
“兽医,今天怎么了?不是没喝醉吗。”
兽医用手挠起了头发。
“我想让新宿成为造酒的村子,让大家都找到生存目标。我正四处奔走做说服工作。再见,以后我再来。”
刚才站在篝火前的演讲原来是在教育他们啊。清子感到有些扫兴,望了望第四任丈夫。清子想,得快点儿寻找下一任丈夫,如果不整天泡在酒坛里,兽医也行。清子注视着兽医清澈的眼睛,而兽医对清子脉脉含情的目光却无任何察觉。大家目不转睛注视着的不是岛上唯一的女性清子,而是英姿飒爽的高个子阿丰。清子对阿丰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近似嫉妒的感情。
“森先生,再见。”
男人们彬彬有礼地向阿丰道别。清子跟在阿丰的后边,因为阿丰像有什么要事要办似地走得很快,被两周航海搞得疲惫不堪的清子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阿丰,等等我!”
阿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清子。从他的眼神中,清子感到是在估量自己的价值,但绝不是性方面的价值。清子警惕了起来。阿丰正在一步步主宰这个海岛。被人看不起的新宿酒鬼们已被他驯服。今后,如果惹得他不高兴,也许就很难在东京生活下去。清子望着运筹帷幄、步履矫健的阿丰的背影,边走边想。
半路上,遇到了涉谷的阿龟和犬吉。两个人喊了一声“森先生”,高兴地来到跟前,但一见清子,便瞬间呆住了。清子从两人的视线中感到敌意,躲到了阿丰的身后。阿丰赶忙先发制人地开导说:
“清子能活着就好嘛。她是岛上唯一的女性,大家一定要爱护她。喂,对吧!”
阿龟和犬吉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敬畏,望着清子。两个人刚一离开,阿丰便在清子的耳边悄声说:
“我让涉谷那些人担当了文化方面的工作,主要是时装和音乐。”
“那些毫无才能的孩子们能行吗?”
清子感到很吃惊。
“才能不是问题。问题是在岛上如何活下去。也就是要有生存目标。不能像他们以前那样只有为自己的目标,要有为了岛民、立足海岛、作为岛民的生存目标。不这样,我们都将死掉。从海岛逃脱并不是求生的唯一出路。是这样吧,清子小姐。”
清子感到阿丰最后的话里有一种弦外之音,她害怕地站住了。阿丰拉起清子的手,把她带到可以俯瞰御台场海滩的悬崖边上。难道要把我推下去吗?清子使劲儿地想站住不动,可阿丰猛力一推清子的肩头,让她俯看海滩。清子往下一看,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只见海滩上竖起5根柱子,5个香港被绑在上面。可能是杨与孟反抗过,脸、胳膊都在流血。清子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简直是江户时代的刑罚。原飞车党的头儿、以粗暴闻名的杰森手拿棍棒在看守着。
“不那么残酷不行吗?”
“他们不是绑架你了吗?那么做不对嘛。治安由池袋那些人负责,交给他们处理了。”
清子脸色苍白。原来四分五裂的东京,随着阿丰记忆的恢复,奇迹般地迅速统一了起来。
“渡边怎么样了?”
“啊,他嘛,不许他跨出东海村一步。”
清子没再往下问,这是谁的命令她已心知肚明。皇宫前广场上,几个人正在搬巨大的棕榈树叶,看样子是在重建皇宫。
“你的房子还和以前一样,我现在住在皇宫。本来我说住哪都行,可大家非恳求我住皇宫不可。那儿虽然风厉害,但景致是非常好的。”
皇宫本来是岛民集会的场所,大家恳请阿丰住进来说明已经承认他为正式领袖。这时,阿丰伸出手,以酷似竹野内丰的姿势向上撩了撩他那从中间分开的头发。阿丰已与自己无关,但他那潇洒的动作还是使清子有些激动。
“至于清子小姐的角色嘛,我刚才想过了。你具有稀有价值,即唯一女性的价值。所以我想请你当女王。那样一来,大家都会尊敬你,仰慕你。这座岛上缺少的是爱。你如果把爱给大家,就完美无缺了。你不这么想吗?”
“爱?你指什么?”
阿丰把手放到胸前说:
“你要爱所有的男人。”
那不成了娼妇了吗?清子头脑一阵混乱,向阿丰问道:
“阿丰,那你当什么呢?”
阿丰没有回答。清子终于明白了,阿丰是想当东京岛的神啊。自己从岛上的女人变为女王。因为这是神谕只能服从。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刹那间占据了清子的心头。香港们把海岛叫做“蛋”,清子感到这种叫法比叫“东京”更恰如其分,但是她不知该如何向神说明,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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