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时喊你的名字
转自 2010-08-15 长江商报 文:杨维涓

奈良美智标志性的孩童头像,让这本书变得静谧且驯良,像无声地生长在水中。又类似一种晶体矿物,在相对保持不受外界侵凌和环境污染下才终能恣长成它有可能长成的那股豁然与被庇护的暗示感。
每次途径香港,在域多利皇后街的三联书店里买一本吉本芭娜娜的台版新书,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五年时间里,陆续买齐了她的大部分作品,每次去三联时,能发现她的新书,温和、善意地摆在书店里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和林真理子、江国香织这样时髦耀眼的日本流行文学中的天后们比起来,吉本始终保持着自己从容淡定的出版节奏,她写的书并不算多,故事也短,却饱含着某种既和蔼,又脆弱,悲凉而疏离的气质,好像每一个短暂故事都在无尽的沉睡和漂浮的梦境中孕育而生,死亡与孤独是她作品中永恒的主题,故事中年轻的女孩子们如同一种生在水中的植物,冰凉,微弱,善意,时常生活在回忆中,并在现实中遭遇挫折与不幸。但小说结尾时,它却总能沛然勃发出一股温暖安定的气息,不可抑止的,令神经系统的纠结舒展开来,令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饱受抚慰。这就是吉本芭娜娜的方式,也因此,她被打上令她自己讨厌的“治愈系作家”的标签。
在一次与河合隼雄的谈话中,吉本坦言“治愈”这个词太过轻率,她收到很多年轻人的信,他们为了她的文字落泪,在被送往医院前向她写信求救,那些被社会抛弃,被正常的社会规则踢出去的那些人的心,她都能感受。但她无法拯救任何人,只希望要自杀的人可以因为她的书延缓两个小时的悲伤。对于一个三四岁就立志要成为作家,其实是因为没有像姐姐那样出色漫画才华的小孩子,她在父亲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吉本隆明”的阴影下谨小慎微地成长,甚至度过了一段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漫长黑暗时期。直到看见她和河合隼雄的那段谈话,我才突然意识到,吉本的写作和有没有受到太宰治的影响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哪怕还有一丁点的欢乐,也会浸泡在一片永恒的悲伤中”的情绪,那种仿佛来自另外一颗星球的视角与叙述,都源于她自己的生活。对于一个只会写作,挣扎着,却在自己作品突然红起来的时间里很受伤的女作家而言,还能做些什么?大概唯有写作,才能令她停止伤悲,梦境与虚幻无疑让吉本找到描述自己初始状态的完美比喻,仿佛找到自己安身的处所,她全凭语言为自己建造一座因回忆而存在,孜然一身的孤独家园。如同她自己所说,“人不可能永远和挚爱的人相聚在一起,无论多么美妙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无论多么深切的悲哀也会消逝,一如时光的流逝”。难道不是么?当她谈论爱情,本身却是伤心的态度,就好象所有正在盛放的花朵都会立即面临凋谢的结局,那就请怀着这样的心态去保留花盛放的姿态吧。也许,吉本的写作,正是为了延缓她自己的悲伤。
这一次,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了她几年前的小说《阿根廷婆婆》,相较之前那一系列平淡单调的装帧风格,出版社也首次将吉本芭娜娜的小说与奈良美智的插画结合在一起,这让吉本的书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与迷人。封面上奈良美智标志性的孩童头像,让这本书变得静谧且驯良,像无声地生长在水中。又类似一种晶体矿物,在相对保持不受外界侵凌和环境污染下才终能恣长成它有可能长成的那股豁然与被庇护的暗示感。吉本芭娜娜与奈良美智的合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无情/厄运》时,吉本第一次请他为她的小说画画的那一天起。谈及他们之间的合作,她曾这样评价奈良,“他的作品唤起了我心中关于异国寒夜遥远而熟悉的气息;雨的气味穿越童年的窗口扑面而来的清新;小心翼翼观察一只草叶上的小虫时的屏气凝神;四壁雪白的房间却偏偏有着木质地板的悲哀……过去的种种感觉渐渐充满我的意识,看着这些小东西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存在。我陶醉在这个小世界所带来的气氛中,就像浸泡在热腾腾的温泉里一样,宛若新生。”
奈良美智就是这样一位神奇的画家,一个以孤独和疏离感作为创作动力的艺术家,有点乖僻,和一些玩世不恭。在《阿根廷婆婆》中,他用最恰如其分的线条,将所有东西都赋予生命,去描述吉本小说中如同将整个世界遗忘般的寂寥,描述着对它暧昧且充满暖意的欲望。一个关于鳏夫与孤女的故事,也许对于吉本芭娜娜之前形形色色怪异的故事来说,稀松平常,却因为奈良的插画,而变得温柔动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吉本和奈良有着相似的灵魂,他们的成长满是缺口,因此淡然避世,两人好像相互注视着,一同进入一个共谋的,深邃的世界,无论多么虚幻不实,他们都用精神上近乎完美的方式相互诠释着,好像各自演好对方思念的角色。这种默契,就像吉本芭娜娜的书迷,会喜欢奈良美智的插画,而喜欢奈良插画的人,也不会拒绝吉本的小说。因为,当你读到吉本笔下那些纤细,微凉的女孩子们,你会想起奈良所画的那些身处在寂寥与淡漠背景中的主角们,当她们面庞绽开笑容时,都像菩萨一样熠熠生辉。
想起曾经有一个7岁的小女孩,在奈良美智的画展上写信给他,说,“奈良叔叔,悲伤的时候我好想喊你的名字。”她的母亲站在女儿身边,听到这样的话,震惊而难过。那天,奈良美智在回去的路上,坐在汽车里,淡淡地说:“今天,唯一真正在看我的画的就是那个小女孩。”
有时候,欢乐是那么浓烈,悲伤也是那么浓烈。无论是吉本芭娜娜的小说,还是奈良美智的插画,你永远都能发现他们是如此专注地去感受生命的激烈与赤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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