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青山七惠

by OPEN杂志 2010年6月号
冬去春来，顺流而行

文 _ 陆茵茵   翻译 _ 刘玮  

图 _ 上海译文出版社提供（部分）

【介绍】
    青山七惠，日本新锐小说家。1983年生于埼玉县熊谷市，中学时代即决定当一名图书管理员，毕业于筑波大学图书馆信息专业后，进入旅行社工作。2005年凭借小说处女作《窗灯》摘得第42届文艺奖，在文学界崭露头角。2007年以《一个人的好天气》荣膺第136届芥川龙之介奖。2009年2月辞去工作，专事写作。2009年4月，以短篇小说《碎片》夺得第35届川端康成文学奖，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正文】
    第一次读青山七惠是在2007年。陆智昌设计的《一个人的好天气》有非常特别的三层书衣。封面上蹲着一只黑猫，卷卷尾巴，摆放在书店显眼位置。买下一本给朋友做圣诞礼物，但最后还是进了自己的书架。

    整本书不到五万字，半个白天就能翻完。以四季为轴，讲一个年轻女孩知寿在春夏秋冬的交替中，经历的一些小事和变化。因为无心上大学，知寿独自去东京打零工，借住在70多岁的亲戚吟子家。吟子是个并不罗嗦的老太太，家里挂着一圈死去的猫的照片，偶尔会说出“年轻时不幸福，是因为伸手要的东西太多吧”这样有哲理却淡淡的话。和吟子相比，知寿反而更像老人，对什么都不主动争取，男朋友被人抢走了，也只是说一句“太差劲了”，转身退出房间。当时读完的感觉，是非常的寂寞和厌世，仿佛年轻在青山七惠眼里，只是大把让人困倦，等待随意打发的时光。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时隔三年，为了这次采访把书翻出重读，不知是我变了，还是一直对青山七惠存有误解，同样的故事，却从细枝末节里读出许多温情，和年轻人面对这个不停变动的世界，虽有困惑损伤，仍“既不乐观也不悲观”的恬淡心情。青山七惠自己说：“我要写的主题是一个人生活，但并不伴随孤独寂寞之类消极的色彩。我希望那些像之前的我一样，对社会这东西怀有莫名不安的人来读读这部作品。我想告诉他们，一个人出来工作生活，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和知寿一样，青山七惠的主人公都是一些“无害青年”。他们善良，单纯，没有企图心，没有攻击性，很少表达强烈的感情。只是在温驯的外表下，多多少少都有些微妙癖好。比如，知寿喜欢偷拿别人的小东西，香烟、橡皮、玩偶，再收藏在皮鞋盒子里一件件欣赏。而《窗灯》里的绿藻会躲在窗帘背后，看对面阳台上人影走动。今年1月出版的新作《温柔的叹息》里，因为生活太过平淡，圆常常随口编一些谎话，让弟弟写进日记，丰富自己的虚拟人生。在一次日刊访问中，记者问青山七惠：“你的小说人物不会强拉硬拽别人，也不会苦苦挽留要离去的人，感觉缺少一种执著。年轻时代，应该是认为凭一己之力能够控制一切的，他们好像不一样呢。”青山七惠回答：“是啊，大概因为我自己本身就属于不会特地逆流而行的那一类吧，怕烦。哪怕逆流而行，退一步来看，我认为，那也是顺着另一‘流’在行事。”

    芥川奖的评委曾说：“我对这位作者感兴趣的是，今后，她跨出目前所处的世界，在外界与他人如何相遇，相遇之后如何剧烈地深深受伤或得偿所愿，那种痛苦或欢喜的滋味，她又将如何去描绘。”对这一点，《温柔的叹息》也许是个回应。为了和弟弟的朋友绿成为恋人，青山七惠的女主人公第一次鼓起勇气。挣扎了半天，终于发出一条邀约短信，因为假装随意，只有短短几个字。发送之后，害怕没有回音，把自己埋入雾气腾腾的浴缸。好在绿赴约了，吃了饭，还一起回家过夜。就在圆渐渐敞开心扉，以为一切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绿却告诉她到此为止。“和别人建立某种关联，对我来说似乎不那么简单。我也不想老是这样下去，所以偶尔会像上次那样努力一把，结果还是不行。圆小姐可能理解不了，不过，我好像就是这么个人，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真是让人惆怅。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结局，是我最想问青山七惠的问题。

OPEN：去年2月你辞去工作专心创作，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感觉怎么样？
青山七惠：发生了很多变化，这一年挑战了很多东西，是充实的一年。我很喜欢现在的自由生活，因为没有来自学校和公司的时间上的限制。但是，也感到了一种任由自己率性而为的危险。虽然感觉一个人规规矩矩地维持着健康的生活有点难，但我在继续努力着。

OPEN：听说你去法国留学了三个月，学习内容是什么？那三个月是怎么度过的？
青山七惠：是学习法语。我上午一直在学校，下午就和朋友一起散步啦，在自己家里写写东西啦，过得蛮愉快的。

OPEN：你的性格是什么样的，文静还是活泼？喜欢宅在家里还是出去玩？会不会像你书里的人物一样，常感到孤独？
青山七惠：在好朋友面前会说很多话。我喜欢家里那种放松的感觉，但是如果两天都不和任何人聊天的话，就会觉得非常无聊。虽然有时也会觉得孤独，但大多都是一种愉快的孤独。

OPEN：为什么你故事里的女孩经常撒谎？
青山七惠：可能是因为在别人面前不得不向对方解释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的时候，会感到一种很大的压力吧。总之会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就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所以才会说一些类似那样的话吧。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谎言。

OPEN：有些人在《一个人的好天气》里读出的是虽然寂寞，但没有悲观和感伤。而有些人却觉得消极厌世、心灰意冷。作为作者，你自己怎么看？
青山七惠：主人公在自己和自己的人生之前设置了一定距离，是冷静的（态度）。虽然讨厌变得伤感，但是因为人生经验不足，所以也有肤浅、轻率的一面。虽然故事主人公的性格并不是会受到所有人喜爱的类型，但是我觉得那描述出了一个在平常生活里有舍有得、独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过程。我并不是把它们作为日本年轻人的象征来描写的，而是作为许多存在的人生中的一例来写的。要溶入社会这个不可知的东西时的不知所措，我自己在学生时代感觉很强烈。

OPEN：《温柔的叹息》里，圆觉得每一天平淡到无法接受，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你对待生活的态度倾向于乐观还是悲观？
青山七惠：我对小说家这样的职业会感到紧张，除此之外都会抱有一种乐观的态度。我觉得做公司职员时的那种单调生活也过得很愉快。

OPEN：《温柔的叹息》里，圆终于突破自己迈出了一小步，主动与人接触，可最后绿却拒绝了她。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结尾？
青山七惠：因为我觉得虽然自己迈出了一步，但是别人并不一定会接受你。我认为，虽然鼓足勇气迈出一步是好事，但是那只是自己内部的变化，别人怎么样看待，又是另一回事。我觉得就算不确定别人会不会接受自己，还是勇敢地迈出一步，那样才是有意义的。

OPEN：谈谈你喜欢的作家吧。除了日本作家，有你特别喜欢的国外作家吗？
青山七惠：我最近经常读仓桥由美子写的小说，她的每一本都非常刺激。我一直都喜欢的作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虽然步入文坛没几年，但我现在在尝试着不同风格的小说写作，想最终成为像她一样的多产作家，想写一些让读者喜欢的小说。

OPEN：对你来说，写作中最困难的是什么？在一个访谈里看到你说，你一直生活在只有家人和朋友的小世界里，会不会因此觉得缺乏素材？
青山七惠：特别（感到困难的）是维持故事主线的长篇小说。我没怎么写过长篇小说，因为那需要精力和恒心。虽然我现在一直生活在只有朋友和工作的小世界里，但是我想写和我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OPEN：你觉得做一个作家最好和最不好的部分分别是什么？
青山七惠：好的部分是遵守截稿日期，以及有上进心这方面。不好的方面，有容易陷入同一形式啦，立刻就想用比喻啦，无法写出汉字啦，等等。

OPEN：除了写作以外，还有什么爱好？
青山七惠：我很喜欢看电影。还有就是，在东京的街上散步，并且也很喜欢看花样滑冰。

OPEN：你曾经说，你喜欢普通人通常缺乏的、纯净的东西。能具体讲讲吗？
青山七惠：没有所谓的“普通人”，无论看上去多么“普通”的人，都会有超出或者欠缺“普通”这个词所含印象的部分。那个人的个性和魅力就体现在那超出或者欠缺的部分里。例如对食物的兴趣、对异性的趣味以及生活习惯等等，一些如果不关系再好一点的话就无法知道的东西。

OPEN：你觉得目前生活中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青山七惠：熬夜。

OPEN：下一步有什么写作计划？
青山七惠：准备同时写几部连载小说。还想收集一些已经发表在文艺杂志上的作品出版短篇集。

OPEN：最后给你做个心理测试。有一天你在森林里迷路了，身上有五样东西分别是照相机、旅游指南、雨伞、提款卡、书籍，要一样一样扔掉，你会怎么安排顺序？（注：照相机=回忆，旅游指南=朋友，雨伞=爱人，提款卡=地位，书籍=梦想）
青山七惠：相机、书籍、旅游指南、雨伞、提款卡。我应该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