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下午,迷失了方向
转自2010-03-29新民周刊 文:河西

十多年前,我走进我们大学的图书馆,室内有些潮湿,头顶上,日光灯的灯管坏了,扑闪扑闪,一亮一亮,还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似乎马上就要爆裂或熄灭。
我用指尖触碰着书脊,就好像在钢琴的琴键上弹奏,无声的1、2、3……然后,我就看到了它。我停下,一阵狂喜,把它从书架上取下来,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借它了,有一层灰,积淀着。我吹去灰尘,这本孤单的书现在就躺在我的手心里,正32开,封面的设计很朴素,纸张,带着80年代特有的味道。
那个潮湿的午后我一直在读埃科的这本《玫瑰之名》(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林泰译本),埃科的名气太大了,我身边的朋友几乎都在谈论他。我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有时只能默默地在一旁聆听。听说他写的是一部侦探小说,只是把背景放到了遥远的中世纪。我还听说,在书里,一个神秘的女子会向男主人公阿德索投怀送抱,有一段莫名其妙的香艳描写。
奇怪的是,若干年后,我在回想《玫瑰之名》的时候,对于埃科究竟写了些什么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是让-雅克·阿诺的电影印象太深覆盖了小说?还是当时太年轻,所以对于大师的作品缺乏应有的理解力?
拿到上海译文出版社新版的《玫瑰的名字》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它翻完,最后我得出结论:是埃科本人的问题。
我记得格非在谈到《玫瑰之名》每章标题下面的内容提要时说:“有了这样的提要作底子,任凭作者如何大谈特谈宗教派别之争、宗教史和《圣经》的阐释史,任凭作者的议论多么繁琐甚至枯燥,读者无论如何是舍不得将这几页匆匆翻过去的。”我的理解是,言下之意,埃科的议论有时候确实会让人感到繁琐甚至枯燥,特别对于非基督教传统的读者来说尤其如此。
埃科是中世纪研究的专家,1954年他完成的博士论文《圣托马斯的美学问题》在两年后出版时更名为《托马斯·阿奎那的美学问题》,研究的对象是写下过《神学大全》的那位意大利圣多明尼克教派僧侣。他早年的兴趣决定了他之后的文学生涯。13岁时,就参加了意大利天主教行动青年团,还在方济各修会做过一段时间的修道士,狂热迷恋天主教的哲学核心——托马斯主义。
这或许就是他所有的小说都以中世纪为背景的原因所在。《傅科摆》的主人公卡素朋是位治中世纪史的专家——看上去多少有点他本人的影子——卡素朋和他的朋友贝尔勃和狄欧塔列弗共同爱好就是研究中世纪圣堂武士的传说。《昨日之岛》的故事发生在1643年,《波多里诺》的故事则发生在十字军东征中君士坦丁堡遭到劫掠期间。有人说埃科的《玫瑰的名字》是“作者是以20世纪80年代为基点去叙述发生在14世纪的一个凶杀故事”,恰恰相反,我认为,埃科对现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玫瑰的名字》在“七天”内讲述故事(结构上也以“七天”来分设章节),显然是在模仿《圣经》中的《创世记》,而且它的行文方式也为了模仿中世纪修道士的手稿而显得拿腔拿调——对话尤其如此。
我不知道意大利人读到他故意卖弄的小说是不是也会如埃科自己所设想的那样:“读者迷失了方向”?反正我有点晕。
2007
年的春天,我站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大楼的走道里,等埃科出来,那天我不晕,很清醒。他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眼镜背后那对夜枭般的眼睛,而是他的肚子。他太胖了,瞧见他,我想,他的那些中世纪学问其实都藏在他的肚子里吧。
我毕恭毕敬地走到他的跟前,然后从包里取出之前买的他的中文版图书,埃科瞧了我一眼,在每本书的扉页上写下和他的小说一样花里胡哨的签名,然后微笑着与我握手,我没有太激动,可是手心却非常潮湿,像十年前那个潮湿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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