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象力夺取掌权”
从屋顶悬垂下来的标语决定就这么写了。大泷和成岛本来想写“造反有理”这种好像经常出现在食堂菜单上的俗套话。不过,我和艾达玛从巴黎五月革命标语集选里挑出的类似“拒绝预定调和”、“铺路石下面是沙滩”的这种话,受到增垣等几个二年级学生的绝对性支持。
想标语是令人愉快的。大家都先写在小纸上,然后念出来。窗外下着银针般的细雨,如果再有细竹条什么的,看上去就像七夕做诗笺那样。
“剑哥,校园封锁固然不错,那文艺盛典咋办?还有电影咧?”
从秘密指挥中心回来后,在古典乐咖啡厅“道”里,岩濑边喝咖啡边对我说。无论哪里的城市都一样,平凡的学生总喜欢喝咖啡。
“暑假再搞吧。”我说。
“那之前还要好好写个剧本咧。”
艾达玛喝着苏打水。无论哪里的城市都一样,当时越是偏僻地方的人,越对苏打水有强烈的向往。
“剑,准备拍啥样的电影?”艾达玛嗞嗞吸着苏打水问。
“还没定。”
我边喝番茄汁边回答。无论哪里的城市都一样,当时品位高的年轻人都喝番茄汁。这是我瞎吹的,因为一来当时番茄汁比较少见,加上它既不甜又红得让人恶心,所以没什么人喝。而我想尽可能引别人注意,才勉强喝它,仅此而已。
“之前不是略微讲过一点吗?就是那个超现实主义啊。”
“嗯,说过说过。”
“音乐呢,音乐要用啥?”
“就用梅西安[1]的吧。
“没错没错。”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学会蒙人的法子了。我发现,要想强迫人家接受自己的提案,就要从别人的未知领域下手比较好。跟文学强的家伙就说地下丝绒乐队[2],跟熟悉摇滚的家伙就说梅西安,碰到古典在行的家伙就挑罗伊·利希滕斯坦[3]说;而对大众流行熟门熟路的,就要跟他谈谈让·热内[4]了。只要按照这种方法,在地方城市的讨论中就能做到战无不胜。
“就是要搞前卫电影咯?”说着,艾达玛拿出笔记本和圆珠笔。
“能把故事说说不?讲个大概就行。”
“干啥?”
“唉呀,虽说暑假才开拍,可不早早准备咋来的急咧?像道具啊、人员什么的。”
艾达玛天生就是个做制片人的料,真叫我感动。感动之余,说起目前为止想到的故事情节。类似《安达鲁之犬》加上《天蝎座升起》那种……随着出现黑猫的尸体吊在高高的大树上的场景,再浇上汽油连同树木一起烧掉,下面还要弄出烟雾的效果。然后,这里采用逆光,三辆摩托车从逆光中冲出来……可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不就没有松井和子出场的机会了么?小鹿斑比和超现实主义搭不到一块儿。
“不行。”我说。刚记完猫的尸体(黑猫)、汽油、三辆摩托车的艾达玛“啊?”了一声抬起头。
“不行不行,这种电影太无聊了。等一下,我们重新来。”
岩濑和艾达玛四目相觑。
“听好了,第一幕先是高原的早上,晨雾尚未散尽……就像阿苏山[5]草原那种感觉。”
“高原的?早晨?”艾达玛说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咋从黑猫的尸体突然变成高原的早晨了呢?”
“意境,意境,最重要的是单纯的意境。”我说。
“就是一种意境,明白吗?好,我们刚说到高原,然后镜头一拉远,一个手拿长笛的少年……”
“可是增垣那部摄像机是不能变焦距的。”
“艾达玛你先别插嘴,细节部分的变更之后再说总行吧?然后咧,那个手拿长笛的少年吹了一曲,曲子很美。”
“我知道了,是老虎乐队的《花项链》。”
“嗯嗯,这个主意真不赖,类似这种好主意再有的话,热烈欢迎。然后呢,少女出现了。”
“简小姐。”
“没错,少女穿着白衣,纯白的哦。类似婚纱,但更像长袍,有一种透明的感觉。而且,还要骑着白马出现。”
长笛、白衣(类似婚纱但更像长袍那种),正做记录的艾达玛突然抬起头说:“马?”
“马?白马?”
“没错。”
“不成不成。到啥地方去弄白马呢?”
“不要想得太现实嘛,意境意境。”
“就算是意境,不准备道具咋拍的出呢?白马到啥地方去弄啊?就连普通的马都很难咧。剑,狗咋样?要是行的话,俺家隔壁就有一只白色个头儿大的秋田犬。”
“狗?”
“嗯,叫大白,个头很大,要是女孩,搞不好还能骑上去咧。”
“松井和子要是骑着秋田犬出现,还不叫人给笑死?你是想让我拍喜剧怎么着?”
好啦好啦好啦。岩濑跑来打圆场。我和艾达玛立刻停止争论,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介入,而是一位身穿纯和制服、眼角上挑,长的像克劳迪亚·卡汀娜的女生走进来,还坐在我们隔壁桌。“克劳迪亚·卡汀娜”点了一杯柠檬茶。我顺便向前来服务的老板点播了柏辽兹[6]的《幻想交响曲》,并指明要祖宾·梅塔[7]指挥的。“又来?又想立马引人注意。”岩濑说,“除了柏辽兹、《幻想交响曲》、祖宾·梅塔这个组合,你还知道其他的么?”。“你说啥?我还知道意大利音乐家合奏团的《四季》呢……”好啦好啦好啦。这次轮到艾达玛出来打圆场。克劳迪亚·卡汀娜在柠檬茶送来之前,从座位上起身,拿个纸袋消失在厕所那头。从厕所里出来的C·C[8]完全变了个模样,头发向内微卷,画了眼线,还涂上粉色口红,纯和的蓝白制服换成奶油色的连衣裙,黑色平底鞋变成高跟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指甲油香味。对着发亮的指甲,我们轻叹了口气。瞥见我们正盯着她看,她简短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吗?”“没,没什么。”我们无力地回答。她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见她手指夹起一根Hi-Lite
DELUXE[9],噘起嘴,随着《幻想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响起,用力吐出烟雾。“别去别去别去!”我不顾岩濑和艾达玛的制止,上前跟C·C搭话。“你,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什么电影啊?”
“其实,我们……这次哦,想用八毫米摄像机来拍部电影,你能来演吗?”
我这么一说,C·C高声大笑,露出色泽漂亮的牙龈。
“你们,是北高的吧?”
C·C没理会电影的事。
“有个相光中学毕业的——你们知道吗?个子高高的,长的还不赖。”
C·C说的是城串派里有名的不良少年。“知道啊。”我说。“代我问候他一声。”C·C笑着说。“那你是……?”我打听了一下她的名字。“长山美惠。”C·C回答。正当我凑过去想再跟她说说有关电影诸事时,岩濑突然站起来催艾达玛快走,拽着我的衣袖往门口拉。走到收银台附近,三个身穿工校制服的男生擦肩而过。三人都剃着平头,身穿厚立领外加喇叭裤。正当目光即将交汇之时,我们立刻把头转向一边。工头儿一伙坐到长山美惠那张桌,看到长山美惠跟我挥手,转身瞪了我一眼。我们急忙付钱结账,一出店门立刻快跑了约有一百米。“哎哟妈呀,那就是纯和的长山美惠啊。”岩濑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嘀咕。看来是个风月人物,可又不像工头儿的相好。听说她不属于任何人,只是个处于停学边缘、玩得很疯的女人。“好嘞,文艺盛典的开幕典礼上就用她了。”我说。“工头儿可是剑道部的,而且他看中了长山美惠,剑哥你一定会被他的木刀砍个半死,死了这条心吧。”岩濑不耐烦地说。
“要是被人用木刀砍个半死,跟俺可没关系哦。”艾达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2] 地下丝绒乐队(The Velvet
Undergruond),1965年组建,美国摇滚音乐史上最重要的乐队之一。
[3] 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1923年-1997年,美国画家,美国波普艺术代表人物。
[4] 让·热内(Jean
Genet),1910年-1986年,法国作家,主要作品有《鲜花圣母》、《玫瑰的奇迹》、《盛大的葬礼》等,1983年荣获法国国家文学奖。
[6] 柏辽兹(Hector Berlioz),1803年-1869年,法国作曲家,法国浪漫乐派的代表人物。
[7] 祖宾·梅塔(Zubin
Metha),印度犹太裔指挥家。1962到1966年任蒙特利尔交响乐团首席指挥,1962年到1978年任洛杉矶爱乐乐团音乐总监。1969年成为以色列爱乐乐团音乐顾问,1977年升为首席指挥,1981年任终身音乐总监。1978年成为纽约爱乐音乐总监,历时13年。1998年起成为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音乐总监,2004年初成为慕尼黑爱乐乐团荣誉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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