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B. 怀特:
闪现敏锐的真知灼见
约翰·厄普代克
转自090913 深圳晚报

《最美的决定——E.B.怀特书信集》,
美 E.B.怀特,
张琼 张冲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8月出版。
E.B.怀特书信的行文,在从容不迫的节奏中闪现着敏锐的真知灼见,这一点与人并无不同,其出众之处在于,读者常会不期而遇诗意之震撼。例如,在这本此前从未与读者谋面的修订版书信集中,提到捆扎与寄送不久前故世的妻子的生前书信时,作家如此写道:
“这番劳作耗时费力,而且令人伤感;此刻,我徜徉在这方旧宅中,凝望着空荡荡的书架,一段段的回忆挥之不去。”
“挥之不去”的感觉,伤过心的人都熟悉,它带着那份弥足珍贵的率真和情感的共振。数月之后,怀特又留意到一条狗的寂寞:“一天,我不在家的时候,它在起居室找到了我的一件羊毛衬衫,把它撕得支离破碎,这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焦虑,我不得而知。”无论是对于年迈的还是年轻的怀特,焦虑都是其一大性格要素。正如一篇以区区数笔虚构出一位“沃朗特先生”的短文所言:他的写作生涯开端于恰尔兹餐馆,一位女招待把白脱牛奶溅到他身上,“当时沃朗特先生记下了这场灾难,并把文章卖给了一家创立不久、缺乏经验的杂志,由此得到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只要记下一些简明易读的关于自身的不幸之事,就能得到报酬。”在怀特写作生涯的另一端,年迈的不幸在一棵倒塌的树上得到了共鸣:
“我花了几百元钱想尽力保住这棵榆树,却是枉然。那棵树还是随着一声砰然巨响倒在了草地上。现在,他们要我花一大笔钱尽力保住自己的视网膜,但这终将依旧枉然。”
这个敏感易伤、洞察秋毫的男人发现,艺术创作的天地同时盛产重创,当童话经典《夏洛的网》改编成动画片时,他写道:“听到威尔伯在汉纳·巴贝拉的影片中唱着‘我能说,我能说’,就觉得自己能无往不胜,我想仗剑疾行,却找不到剑。”
在怀特生命的最后几年中,有很多信是写给当时正在潜心创作怀特传记的康奈尔大学的斯科特·埃尔吉教授的,信中,友情使严苛缓和了不少。怀特耐心地勘误,提供实据,并幽默地提出异议:
“我觉得,即使你已经做了一些删节,文稿还是太长。最可怕的事实是,我的一生并非如此有趣。我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尽管写的是我自己的事情。”
怀特与其教女多萝茜·罗布拉诺·古思合作于1976年出版的近七百页的书信集,也让他感到焦虑。这种对他个人、以及对与他通信者隐私的侵犯,与其本意相悖,而且,要不是凯瑟琳·怀特旷日持久、耗资不菲的疾病使他认识到出版书信的必要性,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在该书的“作者语”中,他特有的俏皮和含蓄可见一斑:
“从理想意义上说,书信集理应在作者身后出版。其益处显而易见:编辑可以自由驾驭,作者可以彻底隐身——于坟墓,毫发无损地隔离窘迫,跳脱诽谤。我已然无法符合这种理想状态。由于典型的命运失误,我仍然活着,而此书也只好委屈于这个令人尴尬的事实了。”
在怀特孙女的编辑指导下,书信集中又增补了一扎信件,那是他生命最后的、最灿烂的那段时光中的思想交流,它为作家完满的写作生涯划下了绵延不断的弧线,在这些愉悦人心并且时而优雅美丽的副产品中,我们可以追溯作家倾心追索的写作历程,看他是如何与这个粗糙顽劣的世界,与疾病,以及与某种苛刻挑剔的谦逊进行抗争的。他的笔调中饱含着自然的、自我贬损的幽默家的捉弄意味,不过,和本奇利、佩雷尔曼和弗兰克·萨利文不同的是,怀特并不是纯粹的幽默家;作为一位美国著名的文体家,一位从全方位、多角度揭示生命的歌者,他赢得了让人认真阅读的权利。从一名创作短句小诗的“‘短篇’作家”起步,他坚持不懈地拓展和提升着自己的才华,同时回避着宏大叙事。他那荒原似的、碎片般的《重访动物园;或,奥利·哈克斯塔夫之生平》就揭示了他具有创作大型诗歌的愿望;1937年年中,他甚至花了一个长假的时间来创作该作品,并对当时大概吃惊不已的妻子解释道:“一个被某种诗情热忱缠绕的人会去竭力探寻某种思想和精神领域的私密,确实得断然放弃惯常行为,例如养家糊口和跑腿赚钱等。”
他显然从未尝试过为成年人创作小说,但他的书信带给我们小说所无法给予的东西:生活的日常细节,它所呈现的那些令人疲惫厌倦的责任和礼仪,那似乎无休止的生计维持,那些奔波劳作中日积月累的或被遗忘或被怀恋的时光,还有在艺术家选择了那条道路后那些个频繁降临却很少公然申明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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