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这回事》书摘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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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治疗耳病的经验
据我的经验(我顶小的时候耳朵发炎那会儿学来的),如果一个医务人员告诉你说你会感到有点夹痛,那就是说他们会搞得你非常痛。这次却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痛,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用了很多止疼药,也许是因为我又快昏过去了。感觉仿佛被人拿一根短而锋利的东西朝右侧胸腔高处使劲捅了一下。随后我胸腔里发出一声警告的啸叫声,仿佛我身上突然漏了个洞,事实上我猜的确是这么回事。过了一会,我一辈子都在听的自己那轻柔的呼吸声(绝大多数时间我对此毫无知觉,感谢上帝)突然被一种令人不快的呼——呼——呼——声所取代。我吸进去的空气非常冰冷,但是有气了,至少有了空气,我还可以呼吸。我不想死。我爱我老婆,我的孩子,我下午在湖边的散步。我还爱写作;我有本论写作的书还摆在家里我的书桌上,写到一半没完。我不想死,当我躺在直升飞机里,看着夏日湛蓝的天空,我突然明白此时我正躺在死神的门口。很快会有人将我拖走,也许回这边,也许去那边;不管怎样基本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所能做的就只是躺在这里,看着天空,听着自己微弱漏气的呼吸声:呼——呼——呼。
放屁的保姆
我们住在威斯康星州期间请过一连串的保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戴维太难对付所以她们才不干的,还是因为她们另有高就,又或者是因为我母亲对他们要求太高她们不愿意做。我只知道有过好多保姆。唯一一个我记得清楚的叫尤拉,也许是叫碧欧拉。她才十几岁,块头有房子那么大,她很爱笑。尤拉—碧欧拉非常有幽默感,即便当时我只有四岁,也能看出这一点,可她的幽默感很危险——仿佛她每一阵拍手摆臀甩头的大笑之中都藏有一声霹雳雷霆。当我看人家用隐藏摄像头拍摄的真实场景里,那些看孩子的保姆突然发作,痛打孩子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我跟尤拉—碧欧拉一起的日子。
她对我哥哥戴维是不是也像对我一样厉害呢?我不知道。这些回忆的画面里都没有他。再说,他可能不大遭受这位尤拉—碧欧拉飓风的危险袭击;他六岁,应该已经上一年级,大多时间在射程之外。
尤拉—碧欧拉经常在煲电话粥跟人说笑的时候,招手叫我过去。她常会抱住我,胳肢我,逗我笑,然后自己一边笑不拢嘴,一边一巴掌扇到我脑袋上,力道大得把我掀翻倒地。随后她又会伸出赤脚胳肢我,直到两人又笑成一团为止。
尤拉—碧欧拉很爱放屁——放的屁又响又臭。有时候她兴头上来,会把我扔到沙发上,把她穿着羊毛裙子的屁股坐到我脸上,然后放气。她还会大笑着叫一声“炮!”,那感觉就像是我被埋在沼气焰火里。我记得眼前一片黑暗,记得我闷得要窒息的感觉,也记得自己曾经大笑。因为虽说当时感觉似乎挺可怕,却也似乎挺搞笑。从好多方面说,这位尤拉—碧欧拉让我对文艺批评家们有了充分准备。一位两百磅的保姆朝你脸上放屁,还大喊一声“炮!”,有了这样的经历,《乡村之声》之流再怎么样也很难吓倒你了。
我不知道别的保姆怎么走的,但尤拉—碧欧拉是被解雇的,起因是鸡蛋。一天早上尤拉—碧欧拉给我煎了个鸡蛋当早点。我吃了,又跟她要一个。尤拉—碧欧拉就给我煎了第二个蛋,然后问我还想不想吃。她眼睛里的神情仿佛说:“小斯蒂威,谅你也不敢再吃了。”所以我就又要了一个。然后又要一个。一个又一个。我吃了七个鸡蛋才停下来,我想是七个——我脑子里一直记着是七个,记得很清楚。也许是因为鸡蛋吃光了。也许我哭着说不要了,再不然就是尤拉—碧欧拉害怕了。我不知道,但是也许,幸好游戏到了第七个就结束了。七个鸡蛋对一个四岁孩子来说实在不少。
有一会儿我感觉还不错,后来就吐得满地都是。尤拉—碧欧拉哈哈大笑,打我的头,又把我关进衣柜,还锁上柜门。炮!如果她把我关进浴室,可能还能留住这份工作,可她没有。对我来说,我倒不介意呆在衣柜里。里面很黑,但是散发出我妈妈用的科蒂牌香水味儿,门下头还有令人安心的光透进来。
我钻在衣柜深处,背靠着妈妈的外套裙子。我开始打嗝——打又长又响,像火一样燃烧的大嗝。我不记得胃里难受的感觉,但我当时肯定难受过,因为当我张开嘴巴准备再打一个火热大嗝的时候,我又吐了。全吐到我妈的鞋上了。这宣告了尤拉—碧欧拉的结局。当我妈妈那天下班回到家,见保姆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小斯蒂威锁在衣柜里也睡得正香,头发里还粘着半干的碎煎蛋。
毒藤
我们搬家到了康涅狄格州的斯特拉特福德镇。那时候我上二年级,一心爱着隔壁邻居家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白天的时候她从来不多看我一眼,但是晚上,当我躺在床上,渐渐沉入睡眠的时候,我们俩总是一起逃离这冷酷的现实世界,一次又一次。我的新老师叫泰勒夫人,是个好人,留着一头艾尔莎·兰切斯特式的花白头发,就像弗兰肯斯坦的新娘那种头发,她还长着一对肿眼泡。我妈说过:“我跟她说话的时候,老想把手捧在泰勒夫人眼睛下头,怕万一她眼珠子会掉出来。”
我们的新家在西大街一幢三层楼公寓里。往下坡走一个街区,距离泰迪市场不远处,在布雷茨建筑材料公司对过,有一大片野地,空地边上有个垃圾场,中间还有一条铁路穿过。我经常在想像中重回这个地方;它在我的长短篇小说里以不同的名字反复出现。当地的小孩管它叫荒地;我们管它叫树林。我和戴维在搬到新家来之后不久第一次去探察了这个地方。当时是夏天,天很热,那次很棒。我们深入这片绿色的神秘地带,又是好酷的一个新游乐场,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强烈的便意。
“戴维,”我说。“带我回家!我要上大号!”(当初大人教的,表示这个功能就用这个词。)
戴维可不想听我的。“到树林里拉,”他说。要带我回家至少得走半个小时,他可不想因为小弟弟想蹲坑,就得放过这段好时光。
“不行!”他的主意让我大吃一惊,“我没办法擦屁股!”
“这个容易,”戴维说。“用树叶擦就行。牛仔和印第安人都是这么干的。”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再往家跑也来不及了。我觉得当时怕是别无选择。再说,像个牛仔一样拉屎,这主意让我挺着迷。我假装自己是豪帕龙·卡西迪
,把枪拿在手上蹲在灌木丛里,即便是在这样一个私人时刻,也决不能被敌人抓到我片刻松懈。我解决了事情,按照大哥的建议搞定了清洁问题,拿大片亮闪闪的树叶仔细擦干净了屁股。结果这些树叶是毒藤。
两天后,我的整个后背,从膝盖到肩胛,都红得发亮。我的阴茎幸免于难,可睾丸却变得又红又肿像探照灯一样。我从屁股一路痒到胸腔。可最糟糕的却是我擦屁股的那只手;肿得好像米老鼠的手,还是唐老鸭一锤子砸过之后肿起来的样子,手指间摩擦的地方起了巨大的水泡。水泡破了以后裸露出深深的粉红色肉。整整六个星期,我躺在浴缸里,在温不拉叽的淀粉药汤里泡着,透过浴室开着的门,听到我妈和哥哥一边笑一边听彼得·特雷普在收音机上主持流行音乐排行榜,还玩扑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