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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列颠札记连载二

(2009-07-29 14: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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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出版社

译文好书

比尔·布莱森

连载

旅游文学

小不列颠札记

文化

分类: 书摘连载

小不列颠札记连载二

    我想起二十多年前初见英国的情形。当时,我先是坐一架“冰岛航空”的飞机从纽约登陆卢森堡,三天后半是步行半是搭便车来到加来港,然后,在一九七三年三月的一个雾蒙蒙的夜晚,我搭上从加来港出发的午夜轮渡抵达多佛。那可是我头一回离开家,头一回体味真正的孤独,所以莫名其妙地亢奋不已,忽而惊叹,忽而惶惑,忽而颤抖,种种情绪都争先恐后地要占上风。
    有二十分钟光景,多佛港站头上沸反盈天,这头轿车卡车势如潮涌,那厢海关差役恪尽职守,人人都忙着赶路去伦敦。随后,突然间,一切归于沉寂,我漫步在睡意正浓、雾气迷蒙的昏暗街头,活像是置身于系列片《牛头犬德拉蒙德》(美国三十年代著名的探案系列片。男主角德拉孟德的绰号叫“牛头犬”。)的某个场景里。心怀一丝淡淡的惶惑,浑身打着一阵阵无可名状的冷战,将一个英国小镇独揽入怀,这滋味实在绝妙。
    有一件事叫人发慌,那天晚上好像所有的饭店和招待所统统关了门。我一路走到火车站,寻思着能赶上去伦敦的班车,可那车站也是黑灯瞎火、大门紧闭。我正站在那里不晓得如何是好,却发现马路对面一家招待所楼上的窗户里闪着电视的灰光。万岁,我想,好歹有人醒着,于是一边急忙穿过马路,一边打好腹稿,准备跟那个慈眉善目的老板客气一番,为自己的迟来而道歉,满以为会晤谈甚欢,末了老板娘(由玛格丽特·拉瑟福德(已故著名英国女演员,作品包括《香港女伯爵》等。)扮演)登场,不管我怎样有气无力、假模假式地推托说不便叨扰,她还是催我赶快坐到厨房里的桌子跟前去,——“我一句话也不想听啦。小伙子,你就坐下吧。哦,走了这么长的路你肯定百分之百地饿惨啦,可怜的人儿”——然后就拿给我一份夹着厚片烤牛肉的三明治、一点土豆色拉,保不齐还有一两瓶啤酒呢。
    通往招待所的人行道漆黑一片,我心里怀着一腔渴望,脚下却对英式门廊的路不大习惯,在一级楼梯上绊了一跤,脸直直地砸在门上,撞上半打空奶瓶,立时哐啷哐啷地响起来,震耳欲聋。楼上的窗户几乎紧接着就打开了。
    “谁啊?”有人尖着嗓子问道。
    我后退一步,一边揉鼻子,一边抬眼凝视一个戴着发卷的侧影。此人长得跟玛格丽特·拉瑟福德浑不相干。
    “你好,我想找间房,”我说。
    “我们关门啦。”
    “哦。”可是我的晚餐怎么办啊?
    “试试丘吉尔吧。在前面。”
    “在什么前面啊?”我刚发问,那扇窗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
    “丘吉尔”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看起来热情好客。透过一扇窗户,我能瞧见酒吧里有人西装笔挺,看上去温文尔雅,活像诺埃尔·考沃德(英国划时代的剧作家。)的戏里出现的人物。我在阴影中踌躇。就我这阶层,就我这身打扮,跟这么一栋楼是格格不入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吧,我口袋里那几个寒碜的子儿,显然付不起这笔开销。就在昨天,我刚刚把一叠厚得出奇的花花绿绿的法郎交给一位目光如炬的饭店老板买单,换来的不过是在一张疙疙瘩瘩的床铺睡上一晚,吃到一盘希奇古怪的名叫Chasseur的玩意,里面包含着杂七杂八的小动物的骨头,其中有不少我还得用一大块餐巾偷偷包起来扔掉,付完帐后我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开支用度务必慎之又慎。于是我老大不情愿地转过身,离开“丘吉尔”那诱人的温暖,步履艰难地投入黑夜。
    沿着海滨大道再往前一段,矗立着一座棚屋,四壁洞开,但好歹有个屋顶,于是我认定能栖身此地对我已是上上大吉。我拿背囊当枕头,躺下来,将外套紧紧裹在自己身上。长凳上覆了层板条,硬邦邦的,还敲着圆头大螺钉,想舒舒服服地躺着根本不可能——毫无疑问,他们这是存心的。地势低处,海水冲刷着海岸,我躺着听了好久好久,到底还是渐渐坠进了长夜,这一夜梦与梦夹缠连缀,我觉得自己置身于北极的冰原,有个目光如炬的法国人手持一枚弹弓、一袋螺钉,身怀百发百中之绝技,不依不饶地照着我的屁股和大腿一顿猛揍,就因为我偷了一块亚麻餐巾,裹满汤汤水水的吃食,搁在我住的饭店房间里那张梳妆台抽屉深处。约莫三点,我气喘吁吁地醒转来,浑身都给冻僵了,直打冷战。雾已退去。空气凝滞而清澈,天上星汉灿烂。防波堤远端的灯塔上有道光束在海面上来回扫。一切无不动人心魄,而我实在冷得无心玩赏。我抖抖索索地在背囊里猛搜,大小物件,但凡有一丁点用以取暖的可能,都让我给挖掘出来了——一件法兰绒衬衫,两件套头毛衣,一条备用牛仔裤。我拿几双羊毛袜当手套用,将一双法兰绒拳击短裤裹在头上,权当是走投无路了,只好靠这个让脑袋瓜子暖一暖,然后我重重地往长凳上一倒,视死如归,直等死神来甜甜一吻。不期然,我倒是睡着了。
    冷不防鸣响一声雾哨,把我再度惊醒,弄得我差点从那根窄窄的栖木上跌下来,我坐起身,心里好不凄惨,不过那股子冷劲倒是略有缓解。天欲破晓,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那不知来自何方的乳色光晕里。水面上,海鸥滑翔而过,声声不绝。再远处,越过防波石堤,一艘灯光明亮的大渡轮气宇轩昂地开拔出海。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瞧我这么个小伙子,心上的压力多,心里的主意少。船上的雾哨又遽然响起哀鸣,声音从水上飘过,又激得那烦人的海鸥兴奋起来。我脱下用袜子充当的手套,看看表。正是早晨五点五十五分。我看着渐行渐远的渡轮,心里琢磨,这个钟点会有人出发吗?这个钟点我要到哪里去?我拿起背囊,沿着海滨大道蹒跚而行,好歹也能增加点血液循环。
    此刻的“丘吉尔”正在安安稳稳地酣睡,我在它附近遇见一个正在遛狗的老头。那狗跟发了疯似的,但凡见到一块垂直表面就要撑起来撒泡尿,这么一来,它简直不是在走,而是一路给人拽着,靠三条腿往前挪。待我走到他身边,那人点点头道了声早安。“天没准会好起来,”他一边宣告,一边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宛若一堆湿毛巾的天空。我问他哪里会不会有家餐馆开着门。他知道有个地儿离这里不远,就给我指了指方向。“那是肯特郡最棒的公路餐馆啦。”
    “公路餐馆?我犹犹豫豫地念叨着,发觉他的狗正在拼命打主意弄湿我的腿,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卡车司机很喜欢的。他们向来都晓得哪里是最好的去处,不是吗?”他和蔼地笑了笑,然后略略压低嗓音,朝我斜靠过来,那架势像是要跟我分享一则机密。“你进去以前,该会把那条短裤从头上脱下来吧。”
    我一抓脑门——“啊!”——红着脸把那条早已忘却的拳击短裤摘下来。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自圆其说,那人就又打量起天空来。
    “肯定是要放晴了,”他认定,然后继续拽着他的狗到处寻找竖直的东西。我看着他们走开,然后转过身,沿着大道往前走,此时天上洒下了点点雨水。

    餐厅很出色——生机勃勃,热气腾腾,温暖惬意。我吃了一大盘鸡蛋、豆子、油炸面包、熏肉、香肠,外加一碟面包配上油汪汪的麦淇淋,还有两杯茶,总共二十二便士。饭一吃完,顿感自己焕然一新,我叼着牙签,打着饱嗝,在大街小巷上闲逛,看着多佛港醒过来。说句实话,白昼的来临也并没有让多佛的面貌脱胎换骨,可我喜欢。我喜欢这小小的格局,喜欢惬意的空气,喜欢人人都念叨“早上好”、“你好啊!”以及“天气真糟——不过也许会好起来!”的样子,还喜欢那种感觉:大体上开开心心、井井有条、波澜不惊的岁月悠长不息,今朝无非又是这样一天罢了。整个多佛,没人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记住一九七三年三月二十一日,除了我和几个屈指可数的在今天出生的孩子,没准儿还有个遛着狗的老头,因为他在半路上撞见了用短裤包头的小伙子。
    我不晓得,在英国,从什么时辰开始到饭店要房间会显得比较得体,所以我想还是到了上午九十点钟再说吧。既然手头有时间,我就彻彻底底地搜罗了一番,觅一个模样招人喜欢、虽然清静却也好客而且还不太贵的客栈,等钟敲过十点,我就出现在一家经过本人精心挑选的饭店门口,这回我特意小心从事,没去惊动那些牛奶瓶。这是个小饭店,其实是家客栈,说白了也就是个寄宿公寓。
    饭店名字我是记不得了,但那老板娘我记得,此人名唤古宾斯太太,中老年光景,让人望而生畏。她先是带我看了一间房,接着领我把各类设施看了一通,然后把好多好多住在此地必须遵守的错综复杂的规矩概括了一下——早餐何时供应,洗澡怎么打开热水器,一天里哪几个时辰我非离开饭店不可,在哪个转瞬即逝的时间段里才能获准洗澡(怪了,这两段时间似乎正好冲突),但凡我打算在晚上十点以后接个电话或者在外面不回来,那得提前多久告诉她,还有该怎么冲马桶,怎么用马桶刷,卧室废纸篓里只准扔什么质地的垃圾,而哪些东西非得小心翼翼地送到外头的垃圾箱里不可,在每个入口应该到哪里、用怎样的方式擦擦鞋底,如何操作卧室里那三条铁杆组成的电热取暖器,什么时候才准开(基本上,那得等到冰川期才行)。这些规矩我都是头一回听到,弄得我大惑不解。在我的故乡,只要跑到一家汽车旅馆要间房,呆上十个钟头,肆意糟蹋一番,没准还恢复不了原状,然后在翌日清晨扬长而去。可跑到这里,就像参军一样。
    “在这里至少必须呆满,”古宾斯太太接着往下讲,“五个晚上,每晚一英镑,其中包含整套英式早餐。”
    “五个晚上啊?”我一边说一边小声喘气。我本来只打算住一晚的。如果要我在多佛捱上五天,我该如何是好?
    古宾斯太太挑起一根眉毛。“你想再多住一段?
    “不是,”我说,“不是。其实——”
    “那就好,因为本周末我们会接待一批来自苏格兰的退休人士,那样就不大方便让你留下了。事实上,是根本不可能。”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打量着我,活像是打量一块地毯上的污渍,心里盘算着她还能想点什么办法好让我的日子再难过一点。还真有办法。“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所以,我能否请你在一刻钟以后腾出你的房间?”
    我又摸不着头脑了。“不好意思,你是说想让我离开?我可是刚到这里啊。”
    “按照这房子的规矩,你可以在四点回来。”她本来已经拔腿要走,却又转身回来。“哦,请你好自为之,每天晚上把counterpane撤掉。我们碰上过几回counterpane被玷污的不幸事件。但凡你把counterpane给弄坏了,我就只能让你赔钱了。毫无疑问,这点你能理解的。”
    我麻木地点点头。她撂下这句话便走了。我站在那里,心里不知所措,身上疲惫不堪,而我的家在千里之外。我刚刚在露天捱过一个晚上,那股子浑身不自在的劲儿让我几欲发狂。我的肌肉酸痛,先前因为在螺钉上睡过,所以浑身布满凹痕,而我的皮肤被英法两国的尘土沾染得微微起了一层油。当时我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到此地,就是因为心里存着这么个想头:不一会儿我就能把身子泡进热气腾腾、舒心舒肺的洗澡水里,然后压在胖鼓鼓的枕头上,缩在软绵绵的羽绒被下,深深沉沉、太太平平、甜甜美美地睡上十四个钟头。
    我站在那里,心里慢慢意识到,噩梦远远没有告终,它还只是刚刚开始,此时门一开,古宾斯太太大步流星地穿过房间,走到便池上方的那盏荧光灯下。她刚才教过我怎么开灯才算正确——“没必要拽哦。轻轻拉一下就足够啦”——她显然记得自己还没关灯。此刻她关灯的那个动作在我看来就是狠命地拽了一下,然后她将信将疑地把我和房间最后巡视了一番,再度离开。
    直到吃准她已经走远之后,我才静静地锁上门,拉好窗帘,往便池里撒了泡尿。我从背囊里搜出一本书,靠着门站了好久,在这个形影相吊的房间里,把那些整洁而陌生的物件看了个遍。
    “counterpane他妈的是什么玩意?”我闷闷不乐地轻声质问,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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