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桑塔格的世界
——说说《铸就偶像:苏珊·桑塔格传》
转自090601深圳晚报 作者:姚君伟(翻译家)
《铸就偶像:苏珊·桑塔格传》姚君伟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4月出版。
桑塔格与儿子戴维。
现实生活中的她与书中所描写的那个她
我曾经说过,认识桑塔格极具挑战性,因为她太过复杂:她的身份多栖,她的性格多面,她的世界多彩,她的命途多舛。所谓无巧不成书。书需要“巧”,需要“包袱”,否则就不好看了,而日常生活的主要成分是琐碎与平淡。如果说生活是一杯白开水,那么,书则是一杯咖啡,当然,咖啡是离不开白开水来冲泡的。生活会发生一些较为强烈的事件,而书中不大会展现琐碎平淡的一面,它是把一个个让人记得住的事件反映出来。
生活中的桑塔格热情平和、乐于助人。2004年初,她知道我去宾夕法尼亚大学访学,就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得知我没把笔记本带到美国,公寓里没有电脑,她马上拿出一个小笔记本,让人装上中文输入法,叫我带回去用。她认真听我介绍在美期间的研究计划,并提出一些建议,还说如果喜欢她的作品,可以多译一些。谈着这些话题的时候,她完全是个蔼然长者。可她提到一个中国当代作家的名字,问我对他的看法时,我承认没有看过他的作品,只是听说过。我正准备说说自己的看法敷衍过去,她却脸一沉,很严肃地说:“你没看过他的书,那我们就无法交流了。”这时候,她严肃、尖锐,丝毫不留情面。
将门出虎子,一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表现在行为举止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将门出虎子,戴维很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子情深,自然而然地受到母亲的影响,一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表现在行为举止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今年二月下旬他来南京,我们几个朋友都说他不戴眼镜时像极了他母亲。
他说他和妈妈阅读量都很大,都喜欢旅游,他母亲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像一只鸟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那样,但他承认他母亲做事比他果断大胆,好奇心也比他强烈。或许,戴维同时也继承了他父亲传统的一面,正如他对我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来自DNA,而非环境。戴维现在是个记者、政论作家,出版了包括回忆他母亲生命最后岁月的《死海搏击:儿子的回忆》在内的八本著作。和母亲一样,他也关注政治、战争,关注世界上发生的最新事件。
书中有些话题很敏感,也将她描写得很不客气,但,如果是事实,就无所谓她自己认可不认可
我觉得书中一些描写如果是事实,就无所谓她自己认可不认可了。不过,写她好的一面,她会高兴;写她不愿示人的一面,她当然不乐意。这恐怕也是人之常情。桑塔格和戴维都跟我说过,这本传记有些地方不太可靠,而且只写到1999年,不是全传。这本传记的写作没有得到桑塔格或戴维的授权,事先他们也不知道我译。我当时觉得,这是目前惟一一本桑传,让我们看到了她这个文化偶像铸就的过程,如果译成中文,对喜欢她的中国读者来讲,无疑是一件好事,遂答应译出。后来我坦率地告诉戴维我在译这本传记,并告诉他我为什么要译,以为他会说一些不高兴的话。他却很大度,祝我翻译顺利。这次见面,他告诉我他要正式授权他母亲的传记,并提供照片和资料,让未来的这本桑传更真实,也更完整。
书中那些大牌的“绿叶”
在桑塔格的生活中,有时那些大牌是她的“绿叶”,有时则相反,桑塔格成了他们的“绿叶”。还有一些时候,则是“百花争艳”。书里不少章节写到桑塔格与欧美文学文化名流或浅或深的交往,她本人也担任过国际笔会美国分会主席,所以,有许许多多的“绿叶”或“红花”在书中展现,包括诺曼·梅勒、约瑟夫·布罗茨基、罗兰·巴特,还有西蒙娜·德·波伏瓦等。桑塔格和莱博维茨1989年走到一起时,后者算是一片绿叶,可没想到的是,在她死后会受到这位“多年来断断续续联系的同伴”的羞辱,“以拍摄名人之死的杂耍照片的方式来纪念”,戴维对此感到极大的愤慨。桑塔格以这种形式给莱博维茨当了一次“绿叶”,这是从小就渴望成为红花而非绿叶的桑塔格始料未及的。这也让人感慨名利场上的无常与残酷。此类内容散见于全书,比较集中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桑塔格在欧洲游学的部分,如第5章《探索》,以及她回国离婚后带着儿子闯纽约、她发表她那些里程碑式的论文后在国际文化界交游的章节,如第7章《成名》、第8章《巅峰时刻》、第9章《声名》、第13章《桑塔格女士》、第23章《桑塔格主席》等。这些看点让人既了解桑塔格,又了解到当时欧美文化界的风貌。
她笔下的句子常常精简到格言式的程度,这正是翻译桑塔格作品的部分困难所在。但,传记作者对桑塔格性取向的坦陈,恐怕是翻译这本书时最感棘手的事情了
从2003年起,我应邀翻译了桑塔格的作品,包括《恩主》、《在土星的标志下》、《巴登夏日》长序,以及即将翻译的《火山情人》;此外,除开这本桑塔格传,我还应邀译出了戴维的《死海搏击》。桑塔格从小就志存高远、目标明确,她最想当的就是作家,而作家就要发表作品,在《党派评论》这样有影响的刊物上发表作品。在她的写作生涯中,她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其小说和理论作品体现出作家的敏感和理论家的清晰。同时,她也是个公共知识分子,一身正气。桑塔格的作品那优雅、简洁和精确的特征也许都包含在这本传记所谓的“碑文式”风格之中。不过,这一概括也许还不很全面。桑塔格做人为文也特别喜欢标新立异,追求奇崛的效果,她笔下的句子常常精简到格言式写作的程度,如《论摄影》中的“生活即摆pose”句子成分之间的搭配每每大胆而富有表现力,如glittering
agony。这些正是翻译桑塔格作品的部分困难所在。
当然,传记作者对桑塔格性取向的坦陈,恐怕是我翻译时最感棘手的事情了。桑塔格一辈子未出柜,尽管圈内人心知肚明,但对此一直讳莫如深。我曾经考虑要不要“处理”一下,但想到传记需要真实性,还有,我当时已经从戴维处得知,他准备出版他母亲的日记,他说尽管因此要承担“文学风险和道德负担”,而且在相当的程度上侵犯了母亲的隐私,尽管其中有他不想看到、也不愿让别人看到的内容,但经过痛苦的挣扎,他还是让读者进入了桑塔格的心灵世界,见到一个真实的桑塔格,于是,我未作删减,让读者自己去体味。
桑塔格散发着偶像般的光辉长达40年,我的学生中就有她的铁杆“粉丝”
现在,对我的学生来说,桑塔格早已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他们有许多人看过她的书。有些学生是因为喜欢桑塔格而选我当了导师,也有些学生是因为选我当导师而喜欢上了桑塔格,甚至成了桑塔格的铁杆粉丝,她的书是见一本买一本,买一本看一本。可能是我在西方文论课上讲桑塔格的缘故吧,她那新颖的理论和成功的批评实践,她作为一个知识品牌和文化偶像,她的文化背景、她的睿智和洞见等等,都强烈地吸引着他们。目前,他们已完成多篇学位论文,研究的是《恩主》的艺术、《在美国》的叙述、《床上的爱丽丝》的互文性等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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