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桑塔格命名--《桑塔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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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桑塔格命名
《铸造偶像:苏珊·桑塔格传》
【美】卡尔·罗利森 莉萨·帕多克著
姚君伟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4月第一版
按照批评家乔治·布莱的说法,真诚的批评首要具备的品质是一种对批评对象坦率的赞赏。在这种毫无保留的钦佩行为中,在颂扬者和被颂扬者之间才会闪烁着同一种光辉,仿佛批评家如此颂扬他在别人身上发现的东西仅仅是因为他将其移入到自己的思想之中,并且在他自己的精神中又重新深刻地体验过了一次。这种转移的慷慨、激情的认同才致使批评成为流动的思想。因此,对这些真诚的批评家而言,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我钦佩,故我在。这种批评是批评天才对于他人的天才的一种参与,它建立在本人和他所钦佩的人之间至少是存在一种潜在的相似性上。也许具备这种真诚的赞赏品质的批评家不乏其人,但我在这里这么说的时候只是为一个人辩护:苏珊·桑塔格。
桑塔格的首部传记《铸造偶像:苏珊·桑塔格传》有了中文版,让我们在欣赏她的一系列小说,受益于她多部思想非凡的评论集之余,终于可以有机会更加全面、深入和细致地了解到这位令人毫无保留地钦佩和赞赏的美国知识分子。说桑塔格是知识分子固然没错,不过我这样措辞的时候其实也是出于不得已的困惑。桑塔格就像她赞同的本雅明一样,身份游移不定,她是作家、批评家、艺术家、导演、明星、偶像,还是个女人、母亲、曾经的妻子,女性主义者,甚至女同性恋。我其实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知识分子也只是权宜之计的叫法,因为在桑塔格不止一次的访谈中,她表露出对现代美国知识分子所扮演的犬儒式的角色的鄙弃和反感。在众多身份和角色中互换似乎已经成为她写作中不可或缺的生活策略。正如她在写人类学家列维·施特劳斯的文章的开篇所言,对我们这个时代进行极其严肃的思考,总免不了要与那种无家可归感抗争。当你内心的精神要求与你生活的时代格格不入的时候,也只好从众多的他者中寻找自我的归属感。还是在那篇《作为英雄的人类学家》中,她说:“尽管哲学家们对这种精神上的无家可归感表达和认识有所贡献——而且,在我看来,也只有那些对此有所贡献的哲学家才吸引我们的兴趣——但体验这种痛苦的精神冲动的,主要是诗人、小说家以及少数画家,他们以自愿的疯狂、自我施加的放逐以及带有强迫症色彩的旅行来体验它。”这些众多的“他者”构成了她写作生涯中的关怀的大部分主题。她一向不吝赞赏这些精神上的同类,因为那种痛苦的体验也是她磨灭不掉的印痕。你总能在阅读她赞赏的那些人的文字中间发现她的影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不过是在写自传,通过他者的身上发现自我的影子。因为这种慷慨的认同,让她的书写具有一种其他批评家难以比拟的真诚的魅力。她写本雅明,写西蒙娜·薇依,写加缪,写卡内蒂,写罗兰·巴特,写布罗茨基,写博尔赫斯,这一个个人物的光谱系列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桑塔格自己独特的精神面向。某种程度上,她是他们的仰慕者。而我浸淫在她的这种毫无保留的赞赏的批评文字中的时候,我也已经成为了她的仰慕者。
但作为桑塔格传记的作者,卡尔·罗利森和莉萨·帕多克夫妇似乎并非桑塔格真诚的仰慕者,他们力图勾勒出的形象似乎桑塔格的一生不过一个渴望名利双收,成为偶像明星的作家。在他们的笔下,桑塔格虚荣、傲慢,善于投机和作秀,恃才傲物,自恃甚高,一边给《党派评论》和《纽约书评》这样的精英杂志撰稿,一边从《时代》和《小姐》这样的时尚杂志那里收取高稿酬。但有时候作者似乎不由自主地被桑塔格本人的魅力所诱惑,在对她犹疑不定的认知中,偶尔的评价也颇为精彩中肯,比如说桑塔格之所以成为新时代胸怀远大的知识分子抱负的巾帼英雄,完全是“因为她拓宽了严肃认真含义之范畴”。比如她能同时在小众杂志和时尚杂志发表文章,“这并不代表她虚伪,相反,这映照出一位精力充沛、大胆无畏,可以活跃在任何一个她所选择的领域的女性”。“苏珊·桑塔格献给美国文化的一大礼物是告诉人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思想界”。
一直致力于译介桑塔格思想的翻译家黄灿然在专栏中曾提到一篇由芬· 梅尔金撰写的桑塔格传记的书评。梅尔金说,每个仰慕者身上都藏有一个诋毁者。但很不幸,桑塔格传记的作者卡尔和莉萨似乎都属于诋毁者,他们先崇拜桑塔格,然后吹毛求疵,更由于桑塔格不跟他们合作,而摇身一变为诋毁者。他们认为桑塔格的文化影响力,在于她对“自我宣传机器”有深刻洞察力,她以名气养名气。梅尔金指出了作者的许多漏洞,而且说明该传记以八卦居多,无助于我们理解桑塔格。梅尔金不愧是桑塔格真正的仰慕者,最终评价说:“无论桑塔格有什么错,她都不会轻易受其仰慕者左右,而只要她对了,又不会轻易遭其批评者驳倒:她是难以归类的,更别说分析。”
“她是难以归类的,更别说分析”,这句断语总让我想到那篇让桑塔格一夜成名的《关于“坎普”的札记》中奇绝令人过目不忘的开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尚未命名,而很多东西尽管已经命名,却从来没有描述过。”这一开场白似乎概括桑塔格所有思想的精华:为种种现象归类和命名。如果我们认定卡尔和莉萨用“铸造偶像”的单一方式给桑塔格命名是一种诋毁者的做法,作为桑塔格的仰慕者,我们又该如何给桑塔格命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