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稻草串起的岁月[李云娥]
(2025-12-11 18:26:01)|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鸡、犬是村庄的灵魂，而稻草是串起农家生活的绳子，村庄里到处都是它扑腾的影子。
那时的庄户人家，夏天穿塑料凉鞋的，多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普通人家的男人多数穿草鞋。父亲有一双废轮胎底子割的胶鞋，一般外出做客或走远路时才穿，多数时候就穿草鞋。
母亲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巧手，除了做精致的布鞋，打草鞋也是一把好手。她心灵手巧，编织的草鞋不仅结实耐用，而且样式新颖好看。父亲喜欢穿母亲打的草鞋，穿出了一种骄傲，好像在无形地向外人宣示：家里有个巧媳妇。周围邻居也喜欢母亲的草鞋，拿两个鸡蛋就换走一双。多出的草鞋就拿到集市上卖，五毛钱一双；母亲卖草鞋的钱换成了油盐酱醋，换成一双袜子，换成几粒晶莹剔透的水果糖，换成了一家人的欢乐。
空闲时，母亲坐在矮凳上，静静地编织着草鞋。一束束稻草，经过她的手，变成了一双双耐穿耐磨的草鞋。母亲先挑选一些合适的稻草，颜色金黄、质地柔软、细长干燥的稻草，把它们梳理整齐，放在一边备用。接着，将几根稻草秆在“鞋扒子”上编织成鞋底，再将稻草秆编织成鞋帮，最后用草绳连接起来，一双草鞋就做成了。打草鞋时，偶尔会被稻草割出口子，母亲只当挠痒痒，继续打她的草鞋，还哼起了歌谣：“麻耳草鞋带带长，情哥穿起去赶场。得了银钱莫乱用，勤俭节约是好郎。”母亲的手指在稻草秆之间灵活地穿梭，书写着岁月静好的篇章。
20世纪的农村，冬天御寒条件差，这个时候稻草顶上去。硬硬的床板上铺上厚厚的稻草，选那种长长的杂交水稻、湘早籼六号，很少选那种矮脚稻草、农垦58。长稻草铺两截就可以了，稻草蔸蔸朝床头床尾，稻草尖尖放中间叠着，这样铺的床才平整。每当杲杲冬日出，我们把稻草铺开到太阳底下暴晒，去潮气，稻草蓬松蓬松的，似乎能听到咕嘟咕嘟欢快地冒气泡。晒过的稻草，里面好像藏着无数个太阳，还有一股自然的草木清香，睡得特暖和舒服。
农村的婴孩是不常抱着的，冬天很冷时也不能丢到地上，家家户户就做一个摇篮让待着。拿个挑谷的篾丝箩筐，四周围上厚厚的稻草，里面放个小板凳，摇篮就做好了。孩子在箩筐里不会冻着，大人一边做事还可以一边用脚摇着箩筐。在温暖的箩筐里，听妈妈哼唱着：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孩子不哭不闹，睡得香甜、踏实。
那时的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多，家家喜欢腌坛子菜了。坛子菜的口味是否纯正，有没有酸臭气，稻草起着决定的作用。有了色香味俱全的坛子菜，庄户人家平淡的日子便有了滋味，有了安然。晒霉豆腐了，筛子下垫着稻草；酿酒的大酒缸身上裹着稻草。来贵客了杀鸡，把鸡绒毛清除干净，找一把稻草点燃，把鸡架在火上翻滚着烤一遍。鸡的绒毛祛得干净，腥味也减去不少。风寒感冒了，烤一次稻草火，浑身通泰，胜过灵丹妙药。
在农村，稻草最悲伤的用途是扎成草把子用来拜路，它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出心口上殷红的血，洒在出殡跪拜的路上。每当有长辈仙游，晚辈身披白孝衣手拿草把子，一步一跪，稻草一路尾随，悲伤逆流成河。
稻草最浪漫的高光时刻，是充当照明的火把。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盛行放露天电影，一个月一次，那是农村唯一的娱乐活动。去看电影，要有照明工具，手电筒、马灯都是稀罕物件，一般人就点火把。把一捆稻草扎紧、点燃，摇晃着，红光亮起，浓烟喷出，在烟雾缭绕中冲向放映场地。多少年后，这个场景在梦里反复出现。梦，没有老；人，已在岁月里憔悴。
乡村的每一根稻草，都藏着一股隐秘的力量，蛰伏在平常的生活里，蛰伏在喜怒哀乐里。
------2025年12月11日《西安日报》第8版西岳
https://epaper.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12/11/content_31636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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