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知青[张学诗]
(2025-12-03 18:16:08)|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末,我15岁,上初中二年级。
是那年的11月吧,随着那一阵震天锣鼓的敲响,我们这个僻远得不能再僻远,叫作丰乐舍的小村,迎来了四个扬州知青。
许是出于好奇,许是出于新鲜,就在他们到来的第一个晚上,我便成了这“知青户”的客人。先是缄默不语,在一旁站着,听他们海阔天空旁若无人地闲侃;后来,他们也发现了我,这个黑黑瘦瘦的初中生。
于是打量,于是攀谈;也许,就从那一刻起,他们便开始接纳了我,这个肚子里才装了几滴墨水,土生土长的舍上的孩子,为他们的“编外知青”。
多少个傍晚,多少个清晨,我都是在“知青户”里度过的。
看他们泼墨:“身居茅屋,放眼全球”;听他们放歌:“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啃他们带来的苹果、饼干,尝他们烧制的辣豆腐、红烧肉。当青黄不接,我便提来自家的山芋干、豌豆头;端午时节,我也会拎一扎粽子放到他们桌边,举几株苦艾插在他们檐口。
高兴的时候,他们会对酒当歌;痛苦的时候,他们也会热泪横流。
记得一个黑漆漆的夏晚,那个戴着眼镜的小解,正就着昏黄的油灯泪流满面地奋笔疾书;待我进来,他递给我一首刚刚写成的诗——《怀念我的小白鸽》:“哦,小白鸽——这美丽的使者,这圣洁的精灵,可你,为何却遭此厄运……”
原来,这是他写的一篇祭文,给他亲手饲养与他朝夕相伴却又突然死去的那只美丽可爱的小白鸽。
这条刚二十出头的五尺汉子,竟有如此细腻如此缠绵的情感?我的心,也不由得因之共鸣,为之震颤,唏嘘不已,喟然长叹……
也记得一个除夕将近天寒地冻的冬晨,那个被父母当作宝贝疙瘩的独生子小程,满面愁容地来到我家。其他的知青都先期回城了,他因事耽搁了两天,适逢寒流突袭,气温骤降,我们这儿通向外面的唯一航道“扬白班”,也被冰封得实实严严。轮船不开,他想飞也飞不回父母的身边。
他的焦虑,可想而知。于是,我就一个劲地催促当大队长的父亲,派人送他去30里外的白驹,从陆路乘汽车返回扬州。
那天,他在我家吃的是碎米粥加腌胡萝卜头的早餐。吃着吃着,他的眼里,也就泛出了点点的泪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可怜天下儿女心”呢!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个春秋。那些知青,早就返城,或是当了工人,或是成了干部,或是做了技术员。
我,也早早离开故乡,上高中,读师范,走上了教育的岗位。
——现在,我和他们,都年近古稀,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
虽然我曾在扬州读过几年书,其间,也时常想去拜访他们,昔日的那些知青朋友;可时地不同,景况各异,他们,还会有当年的那些近乎话,还会有当年的那股热乎劲吗?
每念及此,也就作罢。
于是,以一个“编外知青”的名义,写下这一篇酝酿了多少年的小文,权作对当年的那一段难忘岁月的怀念。
但愿,现在早就退休,尽享怡然自乐的我的那些知青朋友能够读到它;也愿,我们能够相约,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第二故乡”,在那个僻远得不能再僻远,现在已然消逝空留一片绿野的叫作“丰乐舍”的小村,再度相逢;然后,邀他们去我在小镇上的那座小院,喝他们最爱喝的“大麦烧”,吃他们最爱吃的“红烧肉”,然后,海阔天空,侃他个天昏地暗,侃他个夜阑更深……
------2025年12月03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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