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出嫁[罗依衣]
(2025-11-05 18:17:47)|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表姐要出嫁了。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外地读书。母亲在电话里说:“你表姐指名要你当伴娘呢。”放下电话,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片飘落,而我的心却飞回了那个总弥漫着桂花香的小院。
表姐长我三岁,我们是一起摸鱼抓虾长大的。记得她总把辫子梳得光溜溜的,系着红头绳,在田埂上跑起来像只轻盈的燕子。如今,这只燕子要飞向自己的新巢了。
婚礼前夜,我赶了回去。表姐的闺房里,嫁衣静静地挂在衣架上,大红底子绣着金凤,在灯下泛着温柔的光。表姐坐在床沿,手指轻轻抚过嫁衣的袖口,眼神里有憧憬,也有些许恍惚。我们并头躺下,说了大半夜的悄悄话——说明天,说往后,说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夏天。窗外月光如水,表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化作均匀的呼吸。我知道,她的梦里一定开满了花。
天刚蒙蒙亮,全福人就来给表姐开脸了。细细的棉线在脸上绞过,表姐疼得直吸气。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像小时候她握着怕打针的我。接着是梳头,梳子一下一下从发根梳到发梢,全福人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表姐的头发又黑又亮,披散下来像缎子。我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见她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换上嫁衣时,表姐整个人都不同了。金线绣的凤凰展翅欲飞,领口袖口镶着珍珠,走一步便环佩叮当。我帮她系盘扣,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那个和我一起爬树摘桑葚的表姐,转眼就要成为新妇了。
鞭炮声由远及近,接亲的队伍来了。我赶紧检查要带的东西——捧花、红包还有要换的鞋子。表姐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有点怕。”她的手心湿漉漉的。我反握住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住了。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伴娘不只是个好看的角色,是要在她最忐忑的时候,做她的倚仗。
新郎带着伴郎们敲门的声浪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我按表姐事先交代的,隔着门要红包、出难题。门缝里塞进一个又一个红包,外面的起哄声笑声震天响。表姐坐在里间,抿着嘴笑,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终于开门了,新郎捧着花走进来,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表姐身上。那一刻,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站在表姐身旁,看着他们相视而笑,心忽然软成一片。喝交杯酒、拜别父母,表姐的眼泪到底没忍住,扑簌簌落下来,砸在大红礼服上,洇开深深浅浅的印子。
到了新郎家,喜婆婆迎上来,往表姐怀里塞了个宝瓶。我跟在后面,手里捧着表姐的妆匣。新房的门槛很高,我轻声提醒表姐“跨过去”,就像小时候她提醒我水坑要跳过去一样。
铺床的仪式开始了。崭新的被褥一床床铺开,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的图案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栗子、枣子、花生雨点般撒在床上,人们念着“早生贵子”的祝词。我扶着表姐在喜床上坐下,她面向那个写着“坐床迎喜”的竖匾,盘腿端坐,嘴角微微上扬——真真是喜上眉梢了。
滚床的小男孩在床上骨碌碌地滚,童声童气地念着吉祥话。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表姐也笑了,眼里的泪光还没干,笑容已经绽开。我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忽然懂得了什么叫作民俗的“传承”。这些古老的仪式,这些琐碎的规矩,其实都是柔软的铠甲,护着新人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晚上宴席散了,我帮表姐卸下钗环。长发披下来的那一刻,她又变回了我的表姐。镜子里,我们相视而笑,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回去的路上,月光依旧如水。我想起表姐上轿前回头找我的那一眼——有依赖,有告别,更有对未来的笃定。做伴娘原来是这样:你陪她走完做姑娘的最后一程,然后站在原地,看她走向属于她的山河岁月。你知道,从此以后,她的悲喜都有了另一人分担,而你们共同的那个少女时代,真的落幕了。
------2025年11月05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11/05/content_308986.html
前一篇:白萝卜线/红萝卜线[黎强]
后一篇:焐热那抹寒[王玫]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