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窸窣的爱[吴玉琴]
(2025-10-31 18:30:08)|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晚饭时，我把四盘调好的蒸菜、南瓜小米粥和空气炸锅烤好的红薯，一一端上餐桌。
婆婆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神情专注地忙碌着，窸窸窣窣，好似完全闻不到饭菜的香味。“奶奶，吃饭了。”女儿过去搀婆婆，婆婆头也不抬地对女儿说：“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忙完了再吃。”“妈，我脚上的鞋还新着呢，您先吃饭，吃完饭再做。”爱人对婆婆说。“新着呢？就属你最费鞋，紧着做都不赶趟呢。”婆婆絮叨着，被女儿扶着到餐桌旁。
饭后，婆婆早已将手头的事抛诸脑后。电视里放着她爱看的豫剧《拉荆笆》，她双手打着节拍，沉浸戏中，时笑时骂。然而，一旦我们离开她的视线，两分钟不到，她便颤巍巍地站起来，忘了身边的助行器，扶着墙壁、门框，摸索着手边能碰到的任何物件，蹒跚着，一步一步挪出来寻人。为了不让她再次摔倒，家里人几乎不敢离开她的视线。
婆婆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也不知道自己已不能正常行走。她被莫名的焦躁裹挟着，一刻也不得安宁。她不喜欢在轮椅上拘着，也厌恶助行器的桎梏。犹如初学步的孩童，她颤颤巍巍地挪，晃晃悠悠地走，每一步都走得人提心吊胆。衰老和疾病，就这样使一个人面目全非，成为令人疲累、痛心并无可挽回的现实。
谁也没料到，几张随手搁置在茶几上的报纸，竟如施了魔法般，让她瞬间安静下来。
那日，婆婆坐在沙发上，将报纸在茶几上铺开，捋平每一道褶皱，再按大小顺序仔细叠放。接着，她展开最大的一张，铺在茶几上，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在报纸的四个角、边沿处和中间点挤出，又以手掌抹开。之后，她将小报纸撕成碎片，严丝合缝地铺上去，如此反复几层后，盖上一张完整的报纸，用我的书稳稳压住。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窸窸窣窣地忙活。我在旁心生疑惑：究竟在做什么呢？看到最后，我恍然大悟，她在重复年轻时做了几十年的活计：捋铺衬、打袼褙。
记忆瞬间被拉回往昔。在那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代，母亲们总是变魔术般将岁月织进针脚。我看着她捋展“铺衬”，铺好“底布”，再“抹糨糊”，然后仔细地粘贴“碎布”，一层又一层。那些动作里藏着过往的岁月：头层要抻平整，二层要压密实，三层补空隙，四层压纹路。最后以整布覆盖压平，在太阳下晒出生活的韧劲。晒干后的袼褙硬邦邦的，厚的纳鞋底，托起儿女行走天下的脚步；薄的做鞋垫，温暖着一段段艰辛的旅程。
窸窣声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撞碎成夕阳的浮影，望着她沧桑的容颜，看她不再灵巧的双手缓缓比划，在长长的岁月中缓慢而艰难地走向人生的迟暮，我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
自那天起，婆婆好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园。她与几张报纸为伴，窸窸窣窣，忙起来常常忘了时间都浑然不觉。慢慢地，我们也发现了安抚她的灵丹妙药：每逢她烦躁不安时，只要对她说：“妈，XX没鞋穿了。”她便会如梦初醒，郑重其事地回答：“我赶紧做。”随即坐在沙发上，沉浸在做活计的世界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六年多的光阴悄悄溜走，婆婆依旧每天捋铺衬、打袼褙。哪怕记忆已经模糊，但那份母爱的本能，依然让她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着最深沉的爱意。
------2025年10月31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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