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拾碎为光[黄黉旻]
(2025-10-29 18:33:24)| 分类： 网文/报刊文摘/散文/小说 |
时间像握不住的沙，在琐事冗务中慢慢流散。昔日沉溺书海、时光从容，如今却成了我不可轻易触及的奢望。
曾经，我有大把时间与书为伍，通篇累牍不舍昼夜。那时光阴如丰饶河流，缓缓流过，慷慨地浇灌着渴念文字的灵魂，如今日子却干涸裂为碎片，每一缕阳光、每一个心跳都需被细密丈量。
即便如此，经年累月养成的读书习惯，化成了潜意识，必得每日读一读写一写才心安。既然完整阅读时间已成痴人说梦，那便弯下身来，重新捡拾那满地散落的碎片时间。比如，盥洗之际、通勤路上……只要感官可以承载的地方，皆能成为我的寸尺书桌。眼睛若疲惫了，就交给耳朵，微信听书的小小图标成了我“阅读贫瘠时代”里的启明星。
清晨从薄雾中醒来，头脑最是澄澈清冽。我不肯贪恋枕席，总要从床头那叠泛黄书页里寻出几行诗境。晨起静坐，读几页诗词，或温习记忆深处不肯消散的诗句。旧纸页的摩擦声里，古老的歌谣轻轻熨过躁动的心，留下一种馨宁，支撑日常烦冗。
一日中琐屑间隙，则统统交给耳畔文字。通勤路上，我随汪曾祺先生漫步人间草木之间：一枚寻常石榴裂开晶莹剔透籽粒，便是他笔下不吝的盛赞；灶上一碗清炒蚕豆，竟也萦绕素朴甘醇的人间至味；苏沧桑《纸上》将故乡的桑、竹、鱼悄然移植于我狭窄的座席缝隙，乡愁如细水涓涓，浸润思乡心田；许冬林的《旧时光里的外婆》，更是旧日烟火气息里的幽微叙述……那些文字透出的暖意伴我在街巷车流间穿梭流转，人世间的悲欢暖凉便借着听书机器无声弥散。
待到深夜，灯火逐一熄灭，万家归隐沉寂，我便悄然起身重归书房。室内唯有书页沙沙翻响如蚕食桑叶，指尖抚过书脊，摩挲其中一本旧书，常有种旧友重逢的奇妙感。一处文字忽地击中记忆泉眼：多年前读它时的阳光气味、年少悸动、窗外那片被风揉皱的云影……旧事宛如老电影断帧重现于心，那时的青涩悲欢正随书页微微震颤。此刻的阅读，早已越过消遣界限，思想的火种被重新点燃，阅读者变成了对话者，感悟如溪流，缓缓注入笔端墨痕。这过程亦是一次灵魂与过往自己的促膝密谈。
最不可忘怀的碎片奇旅，便是穿梭于省城与小城之间出租车上完成的“平凡史诗”。为避拥挤，我专挑破晓四点半启程，奔向车窗前方那铺天盖地的朝霞与余晖幻化的盛宴。窗外万千世界流转不歇，我却在耳机的声浪里与双水村风雨共忧，沉浸于路遥以心血雕刻的《平凡的世界》里。
为田润叶心碎哽咽过——命运无情将两颗初绽的恋心生生掰开；为孙兰花垂泪恸哭过——在她独自吞咽命运苦果，绝望又坚韧地守着那份无望婚姻的时候；当那个绚烂如花的田晓霞最终陨落于洪波，我仿佛在她身上听见无数平凡灵魂骤然碎裂的回响；甚至对双水村那方土地上喘息挣扎的所有生灵，都涌起莫可言传的激愤与悲悯。孙少安那份磐石般的沉稳固执，孙少平在物质匮乏与精神高傲间撕扯的灵魂痛楚……我身体随车前行，灵魂却在书里激荡。窗外车水马龙，车内表面风平浪静，耳机里却激荡着一整个时代的沉浮哀乐，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汹涌奔腾。邻座乘客短暂见证我静默里涌流的泪痕，又随之淡忘在各自匆忙中，司机偶尔看我入神会搭话：“这本完事了？故事肯定还有后文吧？”我点头无言。
在无数被切割得零散不堪的时间里，文字碎片却为我拼贴起心灵栖居的广厦：它有时如微光透过树叶间隙，有时如碎玉散落于纷乱的尘泥——每一次俯身拾取，都是一种深情的朝圣，都使精神版图再添一小片完整疆域。
拾捡这些碎片的过程本身，便是一次微小而切实的自我构筑——当无数碎片如拼图般在灵魂深处严丝合缝之时，自儿时书桌灯光下缓缓生长的世界，便得以抵抗时光消磨。拾碎为光，文字的筋骨，无声地在心中不断壮大起来！
------2025年10月29日《西安晚报》第8版终南 闲情
https://xafbapp.xiancn.com/newxawb/pc/html/202510/29/content_30738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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